赵益清和那两个美国人是最先进入爆炸现场的第一批救援者,看到这遍地的伤者,作为一个普通人,一时间完全束手无策,内心和眼光充满了无奈与无助。
日军轰炸先施公司事件爆发后,大上海各界反应迅速,出动了全部的力量开展营救,救护车辆纷纷驶向南京路先施公司。上海红十字会、上海童子军、警察、救护车、消防车以及租界当局万国商团的武装力量等救援力量都从四面八方赶来救援。
万国商团的士兵都是外国人,他们赶赴现场后,在爆炸现场周围拉起了警戒线,控制了交通。之后,便是和上海各界救援人员进入现场搜救。
自从台风过后,日军掌握了制空权,飞机肆虐,前线伤兵后送也成了问题。为了躲避日军飞机轰炸,救护车和伤兵转运车辆昼伏夜行,大都是晚上或者是早上集中后送伤兵,不少伤兵因疵不到及时有效的救治而失去了年轻的生命。
新民医院,林诚躺在医院后面的休息室里开始了短暂的午休。
突然,新民医院的电话响起,上海红十字会通知医院安排人手到南京路开展营救。
南京路,新民医院的救护车赶到南京路时,烟尘已经散尽,只是先施公司大楼还燃着熊熊大火,仍然腾起滚滚浓烟。
林诚一下车便看到先施公司这段街道停满了救护车,视野里的建筑都是“灰头土脸”、残破不堪,那欧式建筑特有的雄壮与傲慢丝毫无存,与之前看到的街景迥然不同。如果不是对这里非常熟悉,他绝对会认为这是另一个地方。抬头看着那滚滚浓烟直冲云霄,他的眉头紧紧地蹙起。
“嘟嘟、嘟嘟、嘟嘟嘟--”,巡捕的哨子吹得短暂、急促而有力,警示和疏导着来往的行人,指挥着救援车辆的停靠,医生、护士在紧张地开展现场包扎处置和转运伤者。
林诚和同行的医生护士们纷纷向爆炸内场走去。街道上,到处都是死者和伤者,断首、残肢随处可见。虽然这段时间一直在医院工作,每见惯生死,见惯鲜血淋淋,但是,突然映入眼帘的是这一片废墟,死伤遍地、哀鸣遍地,林诚的内心受到强烈的震撼。此前,他自以为在医院经历见证了战争的残酷,但是在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还远远没有认识到战争的残酷。
林诚心翼翼地前行,街道上一片凌乱。进入林诚眼帘的景象惨不忍睹,尽管他是一个医生,尽管他做过近十的伤兵救护,尽管他救治过这样那样重赡士兵,但看到眼前的这一切,仍然不由地感觉双腿发酸,打了一个冷颤。
视界里,这儿有一颗头颅,那儿有一只胳膊,那儿还有两条断腿,墙面上贴着成片的碎肉,在墙体上以碎肉为中心血肉迸射四周,向营救人员展示着冲击波强大的力量。到处都悬挂着支离破碎的身躯和肢体,甚至连轨道电车电线、电话线上都挂着肠子和脏腑,还在成串地往下滴落着鲜血。
街道地面上,以伤者、死者、破碎的肢体为中心,鲜血成片地流淌,距离炸点稍近的街道则完全被鲜血覆盖,血液上还有灰白色的粉尘跟着鲜血缓缓地流动。
宽阔的街道上,扑鼻而来的血腥堪比手术室,惨烈与血腥带来的不适让林诚鼻子接连抽搐了两下。
想到日本把上海人员最密集的街区当作了炫耀武力的屠宰场,想到上海最繁华的街区变成了人间炼狱,他不由地咬着牙声骂道“狗日的日本,!”
这是在医院听到老兵们骂过的一句话语,林诚恨恨地把这句话语狠狠地砸在了这片满地狼藉的街区。只是,心头的恨意化作怒火在内心升起,热血直往上涌。
林诚心地绕过尸体、残肢和一滩滩血迹,保持着对生命的敬畏,保持着对罹难者的尊重。但是,随着往爆炸中心走去,成段的街道完全被鲜血覆盖,已经无可避免地要踩在那一层鲜血之上。鲜血的粘连让脚底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这声音提醒着林诚踩着带有人体温度的鲜血前校想到踩在同胞的鲜血上前行,林诚感觉到灵魂的颤抖。
看到前面有一片没有被鲜血覆盖的地方,早已留下了凌乱的血色脚印,林诚感觉没有什么比这还要触目惊心。
想到还要继续踩着同胞的鲜血抢救伤者,他百感交集。医者的仁心与责任,很快让林诚内心的波澜平静下来,他和各个医院的医生、护士专注地抢救着每一个伤者,一个又一个伤者被紧急包扎后送离现场。一个又一个无法救治、濒临死亡的伤者出现在他的眼前,即使大家公认他是一个优秀的外科医生,他仍然难以承受垂死者对生命渴望的眼光。在这一刻,林诚这个优秀的外科医生内心涌起一股难言的无力福
街区里,忙碌与忙乱过后,先施公司大楼上燃起的大火被扑灭,仍然飘荡着缕缕黑烟。
医生护士们仍然在搜寻幸存的伤者。林诚看到灰头土脸的两个人用担架从先施大楼里抬出一个伤者,这两个人前面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后面是一个美国人。
那中年人似曾相识,林诚一下子愣住了,对方也看到了面色沉重的林诚,微微露出惊讶之色喊道“诚!”
“爸!您怎么在这里?”林诚惊讶地问道。
“现在不是话的时候,救人要紧!先救人!”
林诚又忙碌了起来,他戴上口罩又和同事冲进先施公司的大楼。
先施公司的大楼是上海最现代的建筑,唯一庆幸的是大楼里有先进的灭火系统,爆炸发生后,大部分区域的自动灭火系统已经开启,楼里虽然漫延着大火,但仍然可以展开有效地营救。
林诚进入之时,一楼的伤者已经被营救出去,地面上是一层血水,是灭火系统里的水和着死者、伤者的鲜血流了下来,楼梯边缘、消防设施都挂着血红色的瀑布。
林诚顺着熟悉的楼梯向二楼走去,鲜红的血水打湿了他的双脚,血水中还有一团一团酱色的半凝固血块,混杂在血水中顺着台阶往下流,在眼前异常刺目。
“噗嗤、噗嗤”、“噗嗤、噗嗤”、“噗嗤、噗嗤”,救援人员匆忙的脚步踩着台阶上的血水往上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