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团第三营九连连长周树声一边说,一边叹息,脸上露出了遗憾与失望。
“周连长,真的有这么严重?”
“日军空军、海军、炮兵都十分强大,空中轰炸、舰炮、地炮火力优势十分明显,这是永远都没有办法相比的。夜晚,我们还可以与日军有得一拼,到了白天,那就是日军主导的战场,就是小鬼子的天下!知道第十四师到来,日军一定会严密地防范第十四师这支部队,因为他们当然会知道第十四师是一支精锐。”
经历过上海城区围攻战,杨安早已听说和感受过的进攻限于夜晚、白天这种明显的攻防转换节奏。否则,上海城区的战斗早就结束了。因此,听到周树声的话语,杨安一声叹息。其实,他对此并不感觉奇怪,只是在他的内心加深了这种转换节奏的印象,也对第十四师的突然袭击没有得成感到惋惜。
杨安的手下并没有因为对话而停止清理,很快就把创口清理干净。之后,他又把几片叶子揉搓出汁,揪扯成碎片,揉成一团绿泥,便看着周树声说道“周连长,忍着点,我要把这个塞进枪眼里。”
看着杨安手中的一团绿泥,周树声眉头微微一蹙说道“杨安,来吧!没事!”
说罢,便咬住了牙关。
杨安把那一团绿泥小心地塞进创口,微微用力便完全堵住了创口,又慢慢扯开一片叶子,轻轻地贴在了创口之上。
“哼、哼、哼……”,野苎麻药才被塞进创口,痛得周树声接连闷哼,额上布满了汗水。
“行了,这边应该很快就不会流血了。”
很快,杨安就把周连长脖子、肩膀、小腿上的枪伤处理好,周树声也跟着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杨安拍了拍手,颇有几分自得地说道“周连长,流血算是止住了,就看会不会感染发炎了?”
这时,周树声看着杨安,眼睛里充满了赞许,感激地说道“杨安兄弟,谢谢啦!”
正说着话,卧在地上的小黑身体一惊,抬起了头,接着又站立起来。杨安看到小黑的异常,担心它发出声响,用好轻轻摸着它的头,安抚它重新卧下。
小黑躺下后又重新站起,杨安意识到外面有什么异常,小声喊道“小黑,躺下!”
说罢,又把小黑按倒在小奶狗旁边。这时,杨安、周树声听到“噗嗤、噗嗤”的脚步声音传来,二人对视一下,都会意地保持了沉默。
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脚步声经过头顶,又越来越远。听到脚步声音消失,周树声说道“看来小鬼子对这边还不放心,还安排了巡逻哨。”
杨安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周连长,把你的驳壳枪借我用用。我想出去看一看,看能不能找到出去的路。”
听到杨安的打算,周树声脸上露出担忧之色,转瞬间又想起杨安出色的表现,旋即答道“行,尽管拿去用,注意小鬼子的巡逻兵,注意安全!”
杨安点了点头,便解下身上的日军武装腰带,把驳壳枪子弹带背上,检查了枪中的子弹,走出了菜窖。在菜窖洞口,杨安小心地察看四周。之后,便从池塘边的小道走上石阶。
走到房前空地,杨安便听到罗店镇里传来激烈的枪炮声音。他迅速地跑过空地,借助一丛灌木隐蔽。
天空中传来飞机的轰鸣,杨安抬头便看到天上盘旋的飞机。他知道一定是的哪一支部队打进了罗店,才引来了日军空中火力的支援。
看到罗店镇里升腾而起的浓烟,杨安暗暗为镇子里的担忧,暗暗地为罗店战役担忧起来。
想到前面还有巡逻的小鬼子,杨安收回了思绪,慢慢地向浮桥方向而去。
避过巡逻返回的小鬼子,杨安躬着腰身快速向浮桥接近。沿途都是第三营兄弟的遗体,他们横七竖八地倒下。在这一溜凌乱的脚印上,随处可见散落的中正式步枪。
看着越来越多的兄弟倒下,饶是经历过这十多天激烈的战斗,杨安仍然止不住内心的悲伤,眼睛里泛起了水汽。
杨安强掩着内心的悲伤与仇恨,继续向浮桥接近。很快,就接近浮桥的位置,越是靠近浮桥,兄弟的遗体越来越密集。小心地从遗体上绕过,杨安终于到达了浮桥。
浮桥被炸毁了四分之三,河道的对岸还剩下四分之一。那一段浮桥上还残留着成片成片的酱红色的血迹,对岸的泥土也被鲜血染红。显然,这段河道的两边都倒下了不少兄弟,可见当时这里发生的战斗是多么激烈。距离杨安站立的位置十步之外,还有一个巨大的弹坑,显然是日军飞机轰炸所致。
看到泥水里到处都是弹壳,还有手榴弹、手雷爆炸的痕迹,杨安可以想像这里曾经发生的惨烈战斗。
杨安深深地一声叹息,恨恨地喃喃道“第三营的兄弟们,这一仗的深仇大恨,一定要用小鬼子的血来洗刷干净!”
尽管知道浮桥一定被毁,但杨安还是止不住要过来看上一看。看过之后,他又沿着河道走了一段,还是发现架设浮桥的位置河道更窄,这里仍然是返回渡河的首选位置。
选好了渡河地点,杨安便开始返回。
“叭”,一声清脆的枪声传来。
眼看便要到达那栋被炸毁的民房,听到三八大盖步枪的枪声,杨安心中一惊,旋即飞快地隐蔽。
“叭”,又是一枪声响。接着,听到一个日军士兵的喊声“快来,打死了烤狗肉吃!”
日军对猎杀家畜这么感兴趣,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连日作战,部队的给养保障跟不上,能够猎杀家畜获得肉食,当然是日军士兵求之不得的事情。
其实,在这段时间,不仅仅是日军,同样面临着给养保障方面更加严重的问题。在淞沪前线,因为部队数量众多,每天正常消耗的弹药和给养数量异常庞大。从八月二十三日以来,几乎完全丧失了制空权,运兵线、弹药给养保障线都受到严重威胁,前线后勤保障混乱至极,没有一支部队能够得到有序的保障,一线官兵甚至数日难以吃上一顿饱饭。从罗店丢失之后,国民政府财政部宋子文、第三战区副司令长官顾祝同等高层,多次向统帅部密电上报前线给养保障严重不足的问题。
听到小鬼子的喊话,杨安忖道“该不会是小黑跑出来了吧?”
“叭、叭、叭……”,响起了密集的枪声。
想到这里,又听到这密集的枪声,杨安气得的脸都黑了,小声骂道“狗日的小鬼子!连只牲畜都不放过,你们都不得好死!”
“叭、叭、叭……”,又是数声枪响,伴随着枪声又传来“汪、汪”两声狗的惨叫。
听到枪声和狗叫,杨安的心骤然悬起,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过了一会儿,巡逻的日军分队走过。看着那一队日军士兵,杨安的眼中充满了怒火。
杨安来到那被炸毁的民房前,想在房屋里寻找食物和有用的东西。找了一会儿,才找到两件干净的布衣,便收了起来正准备离开,却发现废墟里露出了一小截木盆,便走了过去,没费多大功夫,便取出一只直径二三尺的大木盆。
杨安在门口察看了一番,便准备拿着木盆出来。微微迟疑了一下,又把木盆藏在了屋后的草丛里。
进入菜窖,杨安便发现小黑不在,担心地问道“九连长,小黑呢?”
“它出去了,早就出去了,应该是出去找食去了。”
“哎--,那只狗该不会是小黑吧?”杨安看了看两只熟睡的小奶狗担忧地说道。
“哎--,这该死的小鬼子!”周树声刚才也听到了枪声,还听到了那凄惨的狗叫。
“小鬼子并没有打死小黑,一定让小黑跑了。但是,它一定是受伤了,不然怎么会叫呢?但愿没有伤到它的要害。”杨安并没有看到小鬼子带头狗走,便确定小黑受伤了。说罢,又担心地看了看那两只小奶狗。
从杨安的神色与眼光里,周树声第一次看到了他内心的悲悯。看到杨安如此在意这一只母狗,周树声想起了昨晚杨安接连喂食这只狗吃牛肉罐头。当时,因为部队一直缺少干粮,周树声还曾为此心痛。但看到杨安眼中的悲悯,周树声现在终于理解了这个孩子为何宁可自己不吃也要喂食母狗。
过了一会儿,一队日军再次从头顶经过。没有过多长时间,小黑摇摇晃晃地闯进菜窖。
看到小黑进来,杨安惊喜地喊道“小黑!”
小黑根本没有理会叫喊,走到两只小奶狗近前,绕到里面它曾经躺下的地方,探下头舔了舔两只小奶狗,两眼依依不舍,满怀舐犊之情。
看到小黑摇摇晃晃的身体,杨安这才看到地上小黑身上滴落的血迹,揪心地喊道“小黑,小黑!”
杨安想挪动身体去检查小黑的伤势,却看到小黑“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小黑!”杨安、周树声二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两只小奶狗醒来,知道妈妈回来了,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哼唧、哼唧”地叫唤,径直往狗妈妈糊满泥水的身体下钻,寻着奶吃。
这时,二人才看到小黑躯体上有两处鲜血流过的痕迹。显然,这只狗身中两枪。
“狗日的小鬼子!”杨安恨恨地骂道。接着,又小声喊道“小黑,你不能死,你要坚强地活着,我这就跟你检查,你还有两个小狗崽没有长大,你不能丢下它们!”
“它死了,不然它不会摔倒的!”
“不会的,它的小狗崽还这么小!”杨安哭泣着喊道,但他的手探到了小黑的鼻子前,再也没有感到一丝微弱的气息。
“周连长,它没有了呼吸,它死了!狗妈妈死了,它的小狗崽还没有长大,它死也没有闭上眼睛!”杨安回首看着周树声哭泣道。
透过杨安眼中的晶莹,周树声看到了悲悯。看到这一幕,周树声不由地为之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