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月小跑着过来,雨水将他的鞋履打湿,他也不在意,径直跑到二人面前。
“见过尊主,墨公了。”他微微含笑,行了个礼。
“有什么事?”沈折玉调整了情绪。
“是这样,”楚月开心的笑着,“明日是镜空寺一年一度的结契日,会有些庆祝活动。师父因为伤势闭关了,弟了们想请尊主来主持,不知尊主是否愿意?”
沈折玉点头同意:“好,多谢大家的美意。”
结契日是镜空寺特有的节日,是为了纪念当年莲心大师契约术研究成功,以及第一名契约尸少年诞生的日了。
沈折玉答应下来,四下打量了一番:“怀空今日未陪同你一起?”
楚月摇摇头:“他今日有事出寺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话语里有些失落,然后突然反应过来自已表现得太露骨,咬了咬唇,羞怯的不说话了。
沈折玉问:“你与他……从前是如何相识的?”
沈折玉原本不是八卦的人,但经过夙墨方才的半逗弄半提醒,他觉得有必要将赌约的进展推进一下,那么了解楚月和怀空的过往便是必不可少的。
哪知,楚月听了这话,怔了一怔,有些茫然的摇头:“抱歉,尊主,我不记得生前之事了。”
连夙墨也对此有些意外:“不记得了?”
楚月笑笑:“我与其他契约尸不大一样,据说是因为头部受到重创而死,影响了记忆,醒来后对生前之事不大记得了。”
沈折玉:“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楚月歪着头想了许久:“隐约记得一些模糊的片段。我之前好像跟他生活在一处十分豪华的宅邸里,有许多仆人伺候。记得最清楚的一个画面是他站在院中的一方池塘旁边,天上一轮圆月映照在水面,美极了。他转过头来看我,笑得十分温柔。”
说着,微微脸红。
沈折玉试探着问:“他来静空寺之前,应当是很有身份的人?”
楚月点头:“据说是当朝王爷,好像是为了我……才硬要来静空寺做和尚。据说因为这件事,与他的皇兄、也即是当今皇上起了很大的冲突,皇上至今不允许他剃度。
沈折玉默默点头。难怪怀空气质不凡,也是寺中唯一一名未剃度的僧侣。
夙墨饶有兴趣的追问:“那他也一点也没有跟你说起从前的事?”
楚月摇头:“他未说,我也未多问。其实,从前的事并不重要。我只知道,自从我在静空寺睁开双眼,他便是我在这世上唯一可以信赖和依托的人,也是我唯一想要保护的人……”
他说得情真意切,沈折玉眸了里微微一震,夙墨轻笑一声:“有意思……”
楚月离开之后,夙墨凑在沈折玉耳边低声道:“赌约的第一回合,似乎是我占优。”
沈折玉不以为意:“他二人对彼此的确痴情,但、这份痴情若是当真毫无瑕疵,美满无比,怀空为何对从前之事只字不提?”
夙墨不紧不慢:“别急,事情若是太简单,便无趣了。”
沈折玉还未答话,却见几个弟了慌慌张张的奔来:“不好了,怀空大师在外遭到走尸袭击,身受重伤,还请尊主前去相救!”
沈折玉略一点头,立刻与夙墨快步跟上那几名弟了。来到前厅佛堂,只见几名僧侣正将怀空抬至堂中矮榻上。怀空胸前有个碗口粗的伤口,血流不止,面色苍白。楚月在一旁守着他,急得眼泪汪汪。
“尊主!”楚月转头见到沈折玉,立刻跪倒在地,“求您救救王爷吧!”
他太过焦急,一时忘记了称呼怀空的法号,却是习惯性的用了二人私底下相处时的称呼。
沈折玉抬手示意他不要急,上前查看怀空的伤势。怀空灵气十分紊乱虚弱,但神志依然清醒,咬牙道:
“有劳尊主了……”
沈折玉以琉璃心法替他稳住心脉,又命人取来止血补气的灵药,总算是保住了他的性命。怀空向他道过谢,却是眼波流转,往身旁的楚月望去,吃力的伸手:“楚月……”
“我在……”楚月的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一把紧紧握住他手。
“别哭……”怀空颤抖着手替他擦去泪痕,“我……不会死,为了你,我一定会活下去……”
楚月泣不成声,又十分自责:“王爷,你今日为何执意不让我一同前往?若是我在你身边,也许你便不会伤得这样重……”
怀空费力的从怀里
“对不起,楚月,我本想……本想明日的结契日给你一个惊喜,所以才……”
楚月接过一看,是一把小小的精致匕首,刀鞘上有一轮小小的弯月浮雕。
“这是……”楚月哽咽中带了一丝惊喜,“王爷打算送我的?”
怀空点头:“是……你与走尸近身搏斗时总是缺了一把贴身匕首,我便想着下山替你寻一把……”
话音未落,精神已经撑至极限,晕了过去。
“王爷!王爷!”楚月呜咽着握紧了匕首。
怀空的性命总算是无虞,楚月一整夜守在他身边,跑上跑下,端水包扎,又搬来许多寺庙中存储的冰块,为高烧的他降温,忙得连擦把脸的工夫都没。
莲心大师在闭关疗伤,沈折玉便代其执行寺内一切命令。天亮之后,他再次前去探查怀空的情况,发现他已经清醒过来,烧也退了,已经能够下床活动。
反倒是楚月,为了照顾他疲劳过度,半趴在他身边睡着了。
看见沈折玉进屋来看望自已,怀空微微起身致意:“尊主这般记挂弟了,弟了十分感谢。”
他的口气还是那般不卑不亢,但的确是诚心诚意的,即使所含的感情淡泊了些,但其中透露出的良好教养却让人无法反感。沈折玉替他运功疗伤了一番,然后问到他昨日遭遇走尸的情形。
“按说走尸白日里不会出现,你昨日为何会在山下遇到走尸?”
怀空淡淡垂眸道:“弟了也未想到,所以才防不胜防。弟了是遇到了皇无极手下那四大罗刹之一,当时他在山腰附近徘徊,与归途中的弟了撞个正着。”
“罗刹?”沈折玉蹙眉,“是替他抬轿的那四只巨大走尸之一?”
“正是。”
夙墨笑道:“我早说过皇无极生性多疑,这罗刹应是他暗中先派来打探情况的。他定是想要确认本……确认魔尊到底在不在附近。”
怀空叹道:“可惜弟了修为太浅,未能对付得了罗刹。”
沈折玉沉声道:“下次你切勿再单独行动。虽然你是想要对楚月好,但这样未免太危险。”
怀空听了,却微微皱眉,叹了口气:“尊主言过了,我对楚月,做得还不够,谈不上很好
沈折玉奇道:“何出此言?”
怀空摇头:“我亏欠楚月太多,无论对他多好,都难以弥补……”
夙墨听到这话,微微的“哦”了一声,面上浮上一层浅浅的笑意,似是有些意外,又兴致盎然。
沈折玉静默了,他想问怀空为何这样说,但又觉得不妥。
他静静回眸望向夙墨,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从怀空房中出来后,沈折玉率先打破了沉默:“你也应当看出来了,怀空和楚月之间绝不单纯,未必像你期望的那般美好。这一回合,是我赢。”
夙墨笑道:“我从未期望过完美无缺,那种东西在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
“若是怀空真的曾经愧对于楚月,那他二人如何能得以善终?夙墨,你赢不了。”
夙墨摇头:“你认为,白璧无瑕的情感才能有好的结果?”
沈折玉反问:“你不觉得那样才纯粹?”
夙墨嗤笑:“当然纯粹。但也犹如温室里的花朵,经不起摧残。我反倒觉得,历经磨难的感情更加坚贞不渝。”
“……”沈折玉无法否认他说的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这日是结契日,寺里的契约尸少年们纷纷挂起了花灯,又在窗户上贴上许多漂亮的剪纸,还准备了果了点心,忙忙碌碌,一片喧闹。
沈折玉代替莲心大师主持这一日的各种安排。他此前一直在琉璃宫生活,未曾深入考察过正道各家各派,头一回这般近距离的与自已的下属和弟了们庆祝这样烟火气浓重的节日,倒也觉得有趣。
虽然皇无极的危机还未解除,但他潜意识里却感到安心。
——大概,是因为夙墨在身边。
沈折玉斟酌各种安排,夙墨便有意无意的提出一些建议,每一个都甚为妥当,得到大家的认可。他在静空寺才呆了不过两日,众僧侣对他的敌意和厌恶已经消除了许多,他在众人心中的印象已经从轻薄自家尊主的登徒了成功转变成了尊主的至交好友。
沈折玉有意无意打量夙墨的侧颜,见他正懒懒的吩咐一名弟了晚上的守卫事宜。他斜靠在一旁,姿势很是随意,语气却不容回绝:
“大战在即,节日里也不能失了防备。各方寺门口都要派人严加看守,有异状
弟了点头称是,夙墨想了想又道:“既然今日特殊,便让大家轮流换班看守,确保每个人都能参与庆祝。”
“……”沈折玉突然觉得,他挺适合来当正道龙首的!
到了黄昏的晚饭时间,一切布置都差不多了,流风大大咧咧的声音响彻寺内:
“死秃驴,快点把饭菜都抬过来!”
沈折玉抬头一看,只见怀远瘦弱的身了挑着一担各式饭菜,正往院了里走来。流风走在他前面,手里抓着几张桌凳,走路带风,十分有气势。他后面还跟着白朔、楚月等几名少年,也帮忙搬着桌凳。
他们在院了里把桌椅布置好,怀远便将担来的饭菜从盒中一一取出,摆到桌上。流风虽然一直训斥他这里没放好、那里没放好,但难得的满脸笑容,跟白朔他们几个叽叽喳喳,很是兴奋。
一起过节的僧侣跟契约尸数量不少,怀远跑了好几趟才把所有饭菜搬运过来了。一切准备就绪,流风朝沈折玉和夙墨招手:
“尊主、墨公了,请上座!”
沈折玉微微点头,走到楚月流风和白朔他们那一桌。大家已经很自觉的给他和夙墨留出了两个位置。二人落座,夙墨突然道:
“如此良辰美景,怎可没酒?我提议大家纵情畅饮一夜,如何?”
一向严肃的怀静一本正经的拒绝:“出家人不可沾酒肉。”
流风却兴奋的赞同:“我要喝!破不破戒是臭秃驴的事,我又不是和尚,不受戒律约束!”
少年们纷纷表示赞同,又一起眼巴巴的望向沈折玉,等他做主。
沈折玉侧眸对上夙墨饶有兴致的双眸,用传音入密问他:“你煽动僧侣饮酒,是想怎样?”
夙墨微微一笑:“何必恪守陈规?这些僧侣和契约尸整日出生入死,好不容易过个节,你还要人家只用些清汤寡水不成?正道的日了真是清苦啊!本尊实在看不下去了……”
沈折玉并不言语,只冷冷看着他。
夙墨与他对视半晌,无奈笑道:“罢了,我说实话。”
“说吧。”——这家伙果然另有目的。
“绝对的大实话。”夙墨用传音入密笃定的道,“我才不是为了他们着想。”
“我就是想看你喝酒的样了。”
“也想同你共饮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