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比稍稍有些胆颤心惊。
经由亨利的涂抹,而变得透明的脐带,除去附在男孩脑袋上以外,也在不断巡游过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因为记忆并不仅存在于大脑中,还有些以别样的形式存在于人的肌肉、神经之中。
毕竟,那群上了天的宇航员有些是通过雕刻来记录自己的见闻的。而这名可怜的孩子或许只是不小心赤脚踩到了某片雕塑,把上面记录的图案印到了脚掌上才糟此劫难也说不定。
忽然,脐带上那些变得透明了的眼睛齐齐一定,每颗都瞪得老大,似乎是在男孩各种形式的记忆中感应到了某些东西。
艾比赶忙集中精力,放空自己。同时暗暗祈祷这小孩的记忆可不要像自己一直在处理的,那维塔失控的脑内世界般,既偏激又难搞。
还好,自己这个伟大存在虽然弱小,但位阶仍在。而那小男孩可能接触过的知识虽然属于触不可及的深空,但毕竟这些是由宇航员这些凡人去理解过一次,才带到这世界上来的。
凡人的理解先天就限定了这些知识的位阶,也说明这些知识可能会轻易搞疯普通人,却很难威胁到艾比这样的伟大存在。
前提是不要在艾比脑中停留太久,被这小小的伟大存在给重新理解一次。
所以,这些知识的处理方式只能是被艾比直接扔进维塔的脑子中,用他当一道防火墙,再由艾比给理解一次,转换为维塔可以理解的信息。
并且,这个过程中还有一个最棒的点:就是根本不用考虑维塔脑子以及精神的状况,可劲的去使用就好。
毕竟维塔实质上已经疯了。
与艾比连接着的维塔自然知道这小姑娘心中所有的小九九,不过,他也没什么意见,他毕竟只需要活到玛丽莲来杀自己的那一刻,在此之前,脑子不去尽力的被使用,不是一种浪费吗?
维塔也沉下心来,去仔细甄别艾比传来的,那小男孩记忆中的思绪。
艾比在分析,传输。
维塔觉得鼻尖闻到的香味愈发浓郁,渐渐的,连脚底下也有了一层松软的触感。
好像坠入了环境,又好像踏上了一片不存在的柔软草地。
维塔眯眼,他看到了小男孩现在的梦境。
并且不出意料的,又看到了那片花原。
小男孩在往这片原野的深处欢愉的奔跑,放眼望去,还有许许多多,有着不同衣着、神色的人在周围恍惚的漫步。
有人西庄履革,有人衣衫褴褛。无论男女老幼,无论身份高低,皆只是为这片幻觉中的花香迷醉。
无论他们在幻觉之外是达官显贵,还是卑微的乞丐,皆是如此。
这就是宇航员带下来的知识,所会让人看见的东西就是这片原野?而被拉进这片幻觉中的人,现实中的身体也会渐渐长满与这花原中一模一样的花?
维塔侧目,幻觉中的小男孩自始至终都没有跑得太远,他是不想,还是做不到?
小男孩又一次经过了维塔的身边。
维塔亦步亦趋的跟上了他,看着男孩欢脱的背影。
他知道他自己的身体在外面已经不成人样了吗?而在周围漫步、迷醉的其他人,同样会知道这一点吗?
忽然,小男孩奔跑的脚步放缓了一瞬,直至完全停步。
他向着维塔转过了头,笑容仍然挂在脸上,眼睛当中却全是瞳孔,没有眼白。
然后,小男孩有些不安的开口了:“大哥哥,你是来带我回家的吗?”
维塔只是耸肩:“你的父母很担心你。”
“噢!”小男孩似乎一下子放松了许多:“替我告诉爸爸妈妈,叫他们不用担心,因为我们很快就会团聚的。”
维塔挑眉:“团聚?在哪里?”
小男孩却只是重新转过了身,没理会维塔的疑问,想要继续在这片花海中奔跑。
这怎么行?
维塔皱眉,向前迈步,拉住了小男孩的后衣领。
却忽然发现,自己在外界应该一直戴着的半指手套,此刻居然没在手上。
小男孩的衣领被拉开了。
“开”了。
刹那间,以他年轻白嫩的背部皮肤,以及本该在外界被维塔剪碎的考究衣领,有无边的黑暗瞬间浮现。
而小男孩似乎终于想起来不告而别似乎很不礼貌,脚下不停,嘴里却像连珠炮般开口:“诶大哥哥你为什么这么笨团聚的地方当然是这片花海谁想要去上学啊这里这么好“
团聚的地方是这片花海?但这里不应该是人经由看到来自深空的知识,才会被拉进来的吗?对了,帝都现在似乎在传染着种种诡异的瘟疫,难道所谓的团聚,就是让小男孩的父母也像感染瘟疫般,被拉进这片花海吗?
而如果染上这种疫病,浑身开始冒出鲜花的人越来越多,那外面的世界又和这片花海又什么分别?
维塔被这一瞬间的猜想惊了一瞬,竟然忘记了松开来着小男孩衣服后领的手。
而他仍在继续向前奔跑,男孩衣物考究的柔软布料在这一瞬间居然如此的脆弱。
布料被轻而易举的撕开了一条缝。
黑暗涌出了。
初时,小男孩只是觉得后颈有些凉,伸手去摸。再抬手时,手指已经消失,只留下了其中猩红的肌肉切面,与其中央苍白的空心指骨。
惨叫甚至只是卡在了男孩的喉咙里,维塔皱眉,想要去触碰小男孩的身体,只要自己碰到他,黑暗对男孩的侵蚀便会停止。
但是,晚了。男孩的脖子是细细的,脆弱的。黑暗甚至只是用了零点几秒,就彻底将他的头和身体完全分开。
男孩倒下,却在半空中就被黑暗吞噬殆尽。
而这片花原中忽然吹来一阵风,把周遭的景象整个的吹得模糊。似乎因为小男孩在这边的死亡,也在拒绝着维塔的窥伺。
他就要被赶出这片花海了。
却隐隐的,听见这吹来的风中,回荡着一首歌。
听不清内容的歌:
“——,——。”
下一瞬间,维塔骤然惊醒。他发觉自己仍然站在小旅馆中,眼前是躺在床上,浑身龟裂,长满闲话的男孩。
只是,他身上的鲜花像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活力,居然在快速的干瘪,脱落。
花瓣凋零,男孩忽然睁开了他自己的眼睛,嘶吼:“啊啊,我疼,妈妈,我疼!”
昆娜女士呆愣半晌,却是迈尔斯第一个冲过来,手忙脚乱的按住男孩浑身上下的裂口:“别怕,爸爸在这里,你哪疼,告诉我,爸爸帮你捂着,帮你叫医生!”
男孩却没理会迈尔斯,挣扎中,却是愤恨的瞥到了维塔的身影。
然后,忽然咧嘴,扭曲的提起脸颊,微笑。让花朵凋零留下的裂口更深,更粗。
却是开始用他的童音唱起了一首歌,一首根本听不清内容的歌:
“——,——。”
维塔想要仔细去聆听,却忽然感觉自己义手上,已经许久没什么用处的多洛之指开始发热。
这跟能借用尸体视角的手指,让维塔看见了一道别人的视野。
隐隐的,在小旅馆的房间外,有高跟鞋的声音传来:
“咚,咚、”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