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儿给宁挽斟满茶,视线不经意间围着她打了个转,“姐姐,你的小黑狗没带在身边吗?”
宁挽摇头,已经放弃解释黑团子不是狗狗了,“我把它留在家中了。”
“是吗。”古月儿声音弱下去,“自从见着你们,总会让我想起,我从前养过的小白……”
这句话声音太小,宁挽没听清,只隐约听到小白两个字,她微微皱眉,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未来得及深思,思绪便被古月儿的话打断。
“姐姐,不知为何,我一见你觉得亲切极了。”
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小姑娘双手杵着下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丝毫看不出之前的苦涩之意。
宁挽不禁回忆起上一个幻境,不论是她误以为自己是二丫时,还是她恢复记忆,古月儿常常会邀请她去家中玩,也会如现在这般模样,与她谈心事。
谈到小白、宛娘,偶尔也会提一提她那未曾谋面的父亲语气总是愤愤然,讨厌极了那个抛妻弃子的渣爹。
更多的时候,会谈到乌塾镇外的世界,说起偷听到的关于仙人降妖除魔的故事。故事总离不开妖族与魔族,每每这个时候,对方都是愁容满面的模样。
然而,自从宁挽离开那个幻境,这些记忆便慢慢淡化,两人明明在幻境中认识多年,再次见面,感觉又像是很熟悉的陌生人。
她会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般跟对方打个招呼,但很难找回那种姐妹交好的感觉。
这或许是浑噩兽所布幻境的影响,即便在幻境中经历再多,出了幻境,那些记忆也不过像是看了一部极长的电影,会回味、怅然,但终归只占了记忆的一小角,难以掀起浪潮。
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宁挽才会选择默默旁观,而不是继续与对方成为好友。那种乍然感情缺失的经历,与她来说并好受。
不过,她大概明白,为何修士在突破浑噩兽幻境后会修为大涨了。
灵气反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一个人经历了漫长的一生,转眼间不过是大梦一场,悟性好的,或许能当场顿悟。
若是最高阶浑噩兽布下的幻境,或许能如一个小世界,修
士甚至能在里面勘破各种劫难。
真是越想越远了,宁挽止住乱飞的思绪,端起茶盏,默默古月儿说话。
不知不觉就吃了一嘴狗粮,宁挽心中叹气,这个时候叫她过来谈心,果然是关于恋爱的话题。
当了二十年单身狗的宁挽内心毫无波动,只盼着新郎早点应酬完宾客,她好离开这个对单身狗极其不友好的地方。
“姐姐,我夫君名唤白仪,不知为何,他初次来镇里时,我第一眼见他,便舍不得移开眼。虽然,我心中总觉他该是另一个样子。”声音停了一下,随后古月儿又很是激动地开口。
“说来巧,我与他偶然见过几面后,忽然发觉,我们志趣相投,性情相合,与他舒服,嘴里是说不完的话,心中也是道不尽的开怀。而他表现得像极了我娘给我说的凡间故事中,那些王孙贵族。”
“娘亲喜欢他,说他很像我舅舅,听娘讲过,舅舅也如白仪这般玉树临风,是无数京都少女心中的翩翩公子,如意郎君。”
“可惜她们不知道,舅舅在家中完全是另一番表现。我记得娘亲跟我讲过好多曾经的事。”
宁挽本以为会听对方说甜甜的恋爱往事,没想到,古月儿说的居然多数是宛娘曾经的故事。
说古月儿的舅舅,也就是宛娘的兄长。在外是温其如玉的君子,在内其实皮得很。
宛娘小时候,兄长带她偷偷爬树掏鸟蛋,那时候宛娘才六七岁的年纪,被兄长带着爬上树,结果下不来了。兄长让她跳下来,自己会接住她的,而且树不高,摔了也不疼。
然而,任兄长说破嘴皮子,宛娘都不敢跳,只无助地缩在树上哭。兄长在树下急的团团转,嘱咐完宛娘便打算去找父亲求救。
要是让爹知道兄长带妹妹出来爬树偷鸟蛋,那兄长指定是逃不过一顿责罚的。
宛娘连忙喊住兄长,纵身一跃,她动作太快,兄长压根没来得及反应,等张着双手跑回来,宛娘已经成功跳下来了。
还好树确实不怎么高,宛娘只把脚扭了。爹娘问起时,被她们搪塞过去了。
然而,也不知是谁把事情传出去的,没过多久,
丞相家公子带着妹妹掏鸟蛋害妹妹摔伤的事,传遍了京都。
其实并不是多大的事,但抵不过百姓们津津乐道,尤其这些高官子女的趣事,传得是最多的。
所以,最终兄长还是没能逃过一顿责罚。
古月儿说到这没忍住笑出声,“姐姐,我对娘亲口中的舅舅,外租外祖母好奇极了,若是有机会,真想见见舅舅。”
“娘亲说,舅舅每次出门,回来都会给她买糖葫芦,还会带很多稀奇的小玩意儿回来。”
“可惜,镇里没有糖葫芦,也没人会做。”
古月儿说了这么多话,难免口干,宁挽体贴地替她添满茶,并未打断她的话。不过,宁挽心想,以后可以留意一下可有哪里卖糖葫芦,若是见了可以买几串收着。
以后若是有缘碰到古月儿,便能送她糖葫芦吃了。
古月儿喝茶润了下嗓子,语气中带上了些惆怅,“我从未见过父亲,娘亲也很少提他,除了一次,娘亲病重时,神志不清醒絮絮叨叨与我说了很多她曾经的事。”
宛娘是丞相最小的女儿,从小爹娘宠爱她,兄长护着她,宛娘自己也不骄纵,出落得大方温婉,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并且宛娘自小性格就好,与大多数世家之女关系都不错,最为交好的是将军独女。
当朝将军只生得一女,或许是为避免皇上的猜忌,再未得子。
养着养着便把女儿养歪了,从小就爱舞刀弄枪,还老爱往军营跑。一点没有世家千金该由的仪态,若不是为母亲着想,差点就要跟着将军到边疆镇守去了。
世家小姐都不爱与将军之女打交道,偏偏她们中最守礼节的丞相之女总爱与将军之女混到一处。
无人知道,宛娘虽长在深闺,又是文官之女,却最是敬佩镇守边疆、战场杀敌的将士。
虽然父亲与将军很少来往,但不影响宛娘与将军之女成为手帕交。
天天听对方讲边疆、沙场的事,宛娘心中早早的便埋下了一颗种子。
不过宛娘并未生出过多的想法,她自小便时常被太后宣进宫,许多礼仪,甚至都是直接由伺候太后的嬷嬷教导
。
她生来便是要坐上那个位置的。
太子向来对她以礼相待,她不讨厌太子,只是也不喜欢。只想着多学些东西,以后能帮对方将后宫打理好。
变故发生在及笄那年。
宛娘随母亲去庙中礼佛,在山门外赏景时忽被贼人掳走。
被绑在马车中颠簸多日,再次见到阳光,已不知被掳到何处。
后来,她寻到机会逃走,一路跌跌撞撞逃到一户农家,刚推开门想求救,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很快失去意识。
等恢复意识醒来,便发现自己倒在一座小村庄口,村口立着快石碑,龙飞凤舞写着乌塾村三个打字,多看几眼眼睛便一阵一阵的刺疼。
仔细打量四周,才发现这做小村庄竟是被山川环绕着,怎么看都不像有出路的样子,她只能忍着害怕去村里求助。
她身上还有些银钱,本以为能找到人送她回京都,至少能给她只条回去的路也是好的。
然而,村民说的话,尽是她听不懂的,仙人、妖兽、魔物怎么听都像是拿话本子里的故事哄她,宛娘心中害怕,没多想便匆匆跑出村了。
既然都是山川,走不了水路,她就走山路,总能走出去的。
没想到,她就这么在山中遇到一个昏迷不醒的黑衣人,满身血污,衣裳头发都凌乱不堪,她心中更加害怕,本想不管此人,尽快离开的。
却不想,她才挪动几步,那人便睁开了眼,似看了她几眼,淡淡地开口,“小孩,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不想死就快回去。”
宛娘忽地就有些生气,第一次不顾礼数破口大骂,“你当我想来这?若不是贼人可恨,我哪至于沦落至此!我回不了家了,还怕死做什么,看你也不是好人,你不如一刀了解我好了。”骂着骂着她就哭了,“还有,我不是小孩,我及笄了。”
黑衣人都被她这一出整懵了,一时不知该说何话。
反倒是宛娘,哭着哭着也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一边抽泣着一边撕下自己还算干净的裙摆替他包扎伤口。
这会她哭得正伤心,也拉不下脸道歉,只能用行动感谢他方才的好言劝告。
等情绪平复了,宛娘才略带羞赧的在旁边坐下,跟人道歉。她刚刚替他包扎时便发现了,这人衣物的用料极其讲究,质地比她用过最好的绸缎还好,说不定也是高官子弟,或许能指点她回家的路。
当下,宛娘看黑衣人的眼神越发恳切起来。
倒是黑衣人很是稀奇的看完自己被包扎起来的伤口,忽然对上宛娘这般表情,想到自家主上曾言人类的心思最为复杂,像他这样一根筋的魔,是永远看不透人类想法的。
当时他还不以为意,如今,他只能说,主上不愧是主上。
面前这个人类他还真看不懂,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哭的,这哭完又笑得让魔脊背发凉。
人类真难懂。
但是,这还是他遇到的第一个,见到自己不害怕甚至还能笑出来的人类,“小孩,你可真有意思。”
于是,在听宛娘诉说完她的悲惨经历,并表示想让他帮她回家时,魔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虽然他觉得宛娘的经历不值一提,也不知道京都是个什么地方,但他看这小孩挺顺眼,送她回家不过小事一桩。
等回魔界,他还能跟魅魔几人炫耀一番。
然而他带着这小孩,把整个修仙界都转遍了,甚至连五大仙门都偷偷去过,都没听到有哪个地方叫京都。
宛娘自己早已傻眼了,从对方将她带着飞起,她就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早已入地府了,之后对方仅仅用了几个月时间便带她走完所有地方。
她便明白,这个世界不可能有京都,这完全像是话本子里的世界,原来,最初那些村民并未哄骗她。
得知自己无法回家,宛娘伤心了好长一段时日,茶饭不思的想爹娘,想兄长,想她的小姐妹。
古刹也跟着愁,他觉得人类实在太娇弱了,随便吹吹风带去水里泡一泡都能大病一场,甚至还能危急性命,简直比族中幼崽还脆弱。
这一路上,他为这人类做的事,简直就像他们魔后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做这些都图的什么啊。
就算是族中幼崽都不至于他如此小心翼翼。
如今,也不知对方又整
什么幺蛾子,带去看过医修,说是心病。
心也能得病?
古刹开始思考是否要给对方换颗健康的心,最好是能让人一生无病无痛的心。
他现在愁的都能从脚步声,呼吸频率认出来人的身份了,听着敲门声他就头疼。
古刹猛地拉开门,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小人,本想凶她几句,但看着对方一副可怜巴巴,半哭不哭的模样,他心中一突,顿时骂不出声了,坐回去重新发愁。
他觉得自己也该换颗正常的心了。
本来以为宛娘还要让他带着去找那劳什子京都,没想到对方竟然说要跟他回家。
古刹猛地蹿起身,拉着人就跑。
心中雀跃不已,他不清楚自己心跳为何这般快,只当是终于能回魔界的兴奋,他早就不想待在修仙界了。
宛娘心中气恼,一看就知这人压根不明白自己说这话,代表的意义。
这几个月,宛娘与古刹可以说朝夕相处,正值少女怀春的年纪,对方又对她万般好千般宠,她自然是会动心的。
虽然宛娘也清楚,对方抛开俊美的容颜,也就只剩傻了,对她好之类的,没准还是她自个想多了,但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眼看着如今也无法回家,爹娘或许都以为她死了。
她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总归也得把日子过好。
她自觉看人眼光不会差,面前之人,是个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