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所见的鸦羽仿佛只是起了个头,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楚惊鸿总是能够拾到几片。
路径旁,屋顶上,窗台边,庭前装饰的流水池中……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它出现的频率也太高了。
伴随着奇怪黑羽出现的同时,偶有破空声。那声音有时离得很远,给人以错听的既视感,有时又离得很近,贴在耳畔,似乎稍一回首便能看见。
黑色的羽毛,与猛禽扇动强壮翅膀时的强烈破空声,几乎密不可分,这种声音的频繁出现,时间一长,就能让人产生幻听。
楚惊鸿多次于梦中惊醒,喉咙发干,额上渗出薄薄一层汗,回想的梦中全是经久不散的破空声。
唰,唰,唰——
黑色的大鸟拍打着它两只强有力的翅膀,羽毛扇动间发出破空而来的呼啸声。它从他的头顶飞快掠过,空中洋洋洒洒落下一大片羽毛,黑色的,透不见光的鸦羽,每一片都带着不祥的气息。
接着,数以万计的黑鸟冒出,盘旋在天际,乌压压一群挤在一起,将天空布满吵闹的黑色,破空声此起彼伏,响亮得几乎要将人的耳膜震破。
大片大片的羽毛落下,落满了他全身,不消片刻他半个身体都淹没进了这片黑色海洋里,而这些柔软的羽毛却有如淤泥般,陷在里面便拔.不出来了。
楚惊鸿挣扎着想要挣脱时,天上原还盘旋的黑鸟们突然陡转急下,冲着他而来。
单薄的人影瞬间消失在黑鸟的身影中,还伴随着那巨大的破空声。
唰,唰,唰——
楚惊鸿心有余悸,手下抓着的床单被他攥成一团,口干的厉害,顿了一下后他起身下床倒了杯水。
清冽的凉水淌过喉咙,方才压下那猛跳的心,抿掉唇边的水渍时,楚惊鸿越发咂摸出了不对劲。
当他起了警觉心后再去看时,发现了之前从未注意到的新东西
——一道目光追随着他。
穿过人群,隔开万物,有什么人在暗中窥伺着,而这个人便是“黑鸟”,但每当视线一出现时,他转身看去,身后什么也没有。
又或许有,只是
那人藏在茫茫人群中,借用人群的遮挡,隐秘自己的身形。
于是楚惊鸿便将这个疑惑同k说了,彼时他们正在看光屏光影,上面投影的是有关宇宙各处著名风景的介绍,k正在用水果刀削果皮。
“黑色的羽毛?还有奇怪的破空声?”锋利的刀刃贴着水果表面切过,薄薄的皮顺着刀锋滑下,k专注手上的活计,头也不抬的道,“异族没人养鸟,尤其是黑色的鸟,那被人视作是不祥的象征。怎么,你在王城看见这种鸟了?”
“那个声音我这几天都听到了,起先以为是幻听,但它出现的太过频繁,且鸦羽我也是确确实实收到了的,所以很确定不是……谢谢。”话语一停,楚惊鸿接过k递来的水果。
k把刀用得极巧,刀工好,水果皮在他手中没有削断,形成长长溜溜一段,他提留起来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咔嚓两声过后,小刀切下,水果被分成了两部分,k只留下了四分之一,其余的都给了楚惊鸿。
“这几天我帮你留意一下好了。”
纯甜的水果进了口,往日能够悦人的甜,此刻却没有令楚惊鸿有半分展颜,他机械地咬着水果,陷入深思,k的声音飘散在空中,只有丝丝缕缕进了他的耳。
羽毛……翅膀……破空声……飞翔……
将这些事物组合起来,似乎指向了一个方向。
电光石火间,他突然升起一个荒诞的念头,这个念头一旦冒出,便再难消散,一时间它占据了楚惊鸿的脑海。
他想起当初在第一星时,在那段监控录像中所见的画面。
利拉星球的地下研究院中,上挑眼里嵌着两颗猩红色眼珠的邪性男人,对着监控器的方向,嘴里一张一合出三个字:“楚惊鸿。”
——阿撒兹勒。他在心中默默念出猜想的答案。
是故人,也是代表楚惊鸿过去的一个缩影,当初见到录像,得知阿撒兹勒还活着时,楚惊鸿已是震惊无比。
所以会不会是阿撒兹勒?如果是他的话,似乎一切异象都吻合了,与此同时,楚惊鸿最不希望的结果也是这个。
若当真是他跟到了这儿来,只怕事
态将变得棘手无比。
“你还记得当时利拉星球发生的暴乱吗,地下研究院的监控录像你应该也有一份?”
“当然。”k似乎想起了什么,面上笑了一下,他当然有了,不然的话当初怎么可能先一步在那里等着楚惊鸿呢,“怎么了?”
楚惊鸿将水果吃完,拿来一张湿纸巾擦手,将手上的黏.腻感擦去:“那段录像里有个男人……”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换了个措辞继续道:“最近王城有异象吗?有没有什么可疑人员出现,亦或者奇怪现象?”
听到这里,k面上的笑未减半分,反而拉长,只是里面透着股古怪,他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这之上,不紧不慢地问道:“阿鸿认识那个录像中的男人?”
楚惊鸿轻声嗯了声,但k显然不仅仅满足于这个回答,他想探知更多:“阿鸿同他是什么关系?”
手上的湿纸巾被团成一团捏在手里,渗出的水渍卧在掌心中,楚惊鸿抬起头,却听k继续淡淡地说道:“是朋友?同伴?亲人?还是……恋人?”唇线中间翕开一条缝,将最后两个字缓缓吐出来。
楚惊鸿对上k的视线,后者掀开眼皮,往上一抬,正正与他对上,作似笑非笑态,红眸里闪烁着不可捉摸的光,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
在这样的注视下,楚惊鸿摇了摇头,道:“一位故人,曾经是朋友,后来变成了仇人。”
“仇人啊……”将这两个字含.在嘴里,玩弄似的反复几遍,k倏地笑了,像是安心了,“原来如此。你别担心,我会帮你查清楚的。”
说罢他又从果盘里拿了个水果,用小刀削皮,楚惊鸿也并没有再说什么,盯着光屏上流转的光影,状似在认真观看,实则上面的内容无一入眼。
楚惊鸿在盘算,计算自己这些时日在k身上花费的时间,究竟是长还是短?
他心中念头一转而过,k提出的交换条件,那个有关什么是爱的问题。
“k,还记得我们之间的交易吗?”楚惊鸿说道,语调轻松,以一种信口提起的口吻。
闻言,手中切割的刀一顿,但也只是停了一下又继续,咔嚓咔嚓,一
小段新削的果皮垂下。
“当然记得,怎么了?”k手中刀锋一转,一小长短的果皮被割断,跌在脚下,他一脚踩上那段果皮,眯起眼睛,“难道你反悔了?”
今天的楚惊鸿尤为反常。
“不,交易肯定是要继续进行的。”楚惊鸿侧过脸来,说道,“现在你觉得爱是什么?”
k心中吊着的那根弦松了半许,他垂眼继续削果皮,一边削一边虚情假意地说谎。
句句是正理,字字非实话。违背他心,却说得极顺,像是这番话早在他心中演绎过无数遍了,专门用来营造楚惊鸿喜欢的“真善美”假象。
楚惊鸿轻点了下巴,夸道:“不错。”
k提起了唇角:“那都是阿鸿你教得好。”
谁知下一秒,楚惊鸿一句“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答案,那什么时候兑现承诺?”就冲了过来。
手上的刀一个用力,错擦而过时划伤了指上薄薄的皮肤,一道又深又长的血口子顿时出现。
偏这人像是感知不到痛感一般,神情不变,只是捏着水果的手用力,五个指头已经嵌进了果肉里。
“什么?”k问他。
楚惊鸿抬了抬眼皮,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手指越发用力,只听得一声清脆响动,果肉被捏的粉碎,散落了一地,k的左手上红色的血液与黏腻甘甜的汁.水混杂在一起。
原来这人打得是这个主意,想要摆脱掉他吗?
k突然想起了赛特,他在心里无不阴暗地想着,为达目的,你都愿意在赛特身上花费那么多功夫,凭什么放他这里就这么不耐烦?
不公平对待,那可不行,绝对不行。
k怒极反笑,语调古怪,连带着将话里的意思也染得诡异:“也对,我的确该实现承诺了,毕竟我不是那种赖账的人,何况是对你呢。”
楚惊鸿听出他话中的怪异,抬眸的一瞬只见k上身微伸,凑了过来,两个人的距离瞬间拉近,近到几乎快于他的鼻尖挨在一起。
楚惊鸿睫羽颤了下,下意识身体往后退,k却不给他后退的机会,左手一伸,如铁爪般牢牢卡在他的手腕上。
左手
上混合着的水果汁.水与血一并黏了过来,这种感觉很不好受,全身的汗毛都被激得立起来。
“择日不如撞日,那就今天吧,就在这里。”k一边说着,一边将右手上握住的东西调转方向塞到楚惊鸿手里。
楚惊鸿一看,发现是那把k削水果的小刀,刀柄被对方强硬地塞到他手中。
k左手牢牢握住楚惊鸿的手腕,另一只手附到他握着刀柄的手上,大手收紧,力道温柔得不可思议,又带着不可违背的强制意味。
“你不是想要我的心头血吗?那就自己来取。”
k强硬地抓着楚惊鸿的手,刀尖对准自己,一寸一寸地靠近,缩短距离。
力道往上一提,刀尖贴着他身前的皮肤往上走,直至在心脏处停下。
“阿鸿,听见了吗,我仍在跳动的鲜活的心脏。只要你挖开它,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他的声音响起,带着蛊惑的意味,仿佛他说的话奏效,又亦或者是多想的幻觉,透过扁平锋利的刀锋,隔着皮肉,似乎真的能够感受到他那颗跳动的心脏。
砰,砰,砰——
它在跳动,它是鲜活的,红色的。
只要他一用力,刀刃能够轻易地破开皮肉,深深嵌进去。但此刻楚惊鸿却一点不想了,他直觉k是故意的。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楚惊鸿发觉自己猜不到。
k没有等到楚惊鸿的回应,也不在乎,因为他本来就不求这人有什么回应。他只是兀自引领着楚惊鸿,一发力,将手中小刀的刀尖往前送了些,刀刃顿时没入胸膛一小寸。
已经有湿热的血顺着伤口往外渗出了,k神色不变,看不出一丝痛,他只是笑着,显得轻松极了,口中说着带有蛊惑性的祝福:“你看,是不是很简单?阿鸿,恭喜你,心愿达成了。”
“高兴吗?终于可以摆脱我这个疯子了。”
在察觉到刀尖又要往前时,楚惊鸿皱着眉头,呵斥道:“不!”他伸手狠狠一推,将k上身推得往后仰了仰。
噗嗤——
刀尖与胸膛分离,从中拔.出,前半寸中尚且还染着k未凉的血液,鲜红到灼伤人眼。
“够了。”楚惊鸿被那红刺了下,将刀扔在地上,再不去看他,“你又在发什么疯?”
k纵容他,被他推开时没有一点反抗,闻言他垂眸看了眼地上躺着的那把刀,它躺在果肉的残肢中,红色的血被果肉吸收,染红了一片。
他没有顾及胸膛处仍在汩汩流血的伤口,嘴角向上一挑,叫了声楚惊鸿的名字,接着带了几分嘲讽道:“你让我怎么办呢,我心甘情愿把心给你,你却不肯要,你说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楚惊鸿抿紧了唇,唇线绷得笔直,一语道破:“你是不满意?”
“所谓‘爱’,可我还不懂什么是爱情呢。”k逆着光看他,黝黑的眼底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要将人吸进去,“阿鸿,别这么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楚惊鸿的确是有些慌,最近陡生的变故让他不安,所以不免着急了些,急于摆脱掉k离开。
“抱歉,是我心急了。”他起身从抽屉里翻出医疗箱,拿出一支止血剂打在k的伤口附近,后者任他动作,一声不吭,大概过了一会儿,止血剂起效,伤口处结了一层薄薄的痂。
两人方才闹了这么一出,接下来自然是互相无话可说,都沉默着,一个盯着光屏看,一个不知道在想什么,陷入僵直中。
可这样的僵硬紧绷并未持续多久,智脑光屏上插播的一条紧急消息将其打破。
光屏上原先还在放松卡茨星的流沙星河,波光粼粼的河流尚在流淌,突然画面卡了下,接着切换转到一个蓝白背景上,身穿严谨正装的主持人兢兢业业地报道着这则插播新闻。
第一星传来噩耗,皇帝溘然长逝,死于心源性猝死,举国震惊陷入哀悼,现在太子赛特正在处理相关事宜,接着一段影像出现。
与此同时,k的个人终端也传来滴滴的新消息声,他点开终端看了眼内容。
这种最高统治者逝世是一定会发布全星际通令的,这消息来得太快,一时间星网上爆炸,相关话题度火爆。
楚惊鸿也很惊讶,全身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了,他看着这段影像,十分专注。
看得出当前的第一
星处于混乱中,帝王的猝然离世使得他们兵荒马乱,忙进忙出。
浅色的眼珠流转,随着上面走来走去的人而动,准确的说,是落在其中一个人身上。
那人身材高大,身体站得笔直,穿了一身孝服。他有着一头漂亮的浅金色头发,像硕大高照的烈日,五官精致,异色的眼眸漂亮极了,眉眼间却带着显而易见的疲倦,可见是短时间内处理这种时间累坏了。
楚惊鸿一眨不眨的盯着赛特看,眼睛里划过恍惚,茫然,怔楞,以及一丝浅到几乎捕捉不到的愧疚。
他有多久没看到赛特了?他在心里想着,明明大宇宙时代信息发达,想了解什么东西,只需手指一动便能得知,但他自从来了异族,硬是半点没有赛特的消息。
是不能,还是不想?
这个答案只有楚惊鸿他自己知道
——是不敢。
因为愧疚,因为有亏。
“怎么,看到旧情人过得这样惨,心中颇有些感触?”楚惊鸿专注的神情无疑是惹来k的不愉,话语里藏了针,又带着冰霜般的寒冷,连吐息都是冰冷的。
楚惊鸿没有理他,这样默认的态度反而使k更加生气,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说的话中,酸得不得了。
“第一星的太子为你发了疯,世人为你发了疯,可是阿鸿,你呢,你又作何感受呢?忘记说了,赛特还在找你呢,发了疯地找你。”k危险地眯了眯眼,话锋一转,“可是你敢回去吗?”
楚惊鸿叹了口气,手指无意间划过后颈处:“你到底想说什么?”
阴阳怪气,话里有话。
k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缓缓道:“你知道吗,我之前很羡慕赛特的,羡慕到嫉妒。因为他拥有了你。”
“不过,我现在,一点也不嫉妒赛特了。”因为,你是我的。
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来,适当的留了白。k双手搭在楚惊鸿肩上,手掌一收揽过,这是一个宣告主权的姿势。
楚惊鸿把他的手拂落,k一哂任他,只是在最后突然扔给了对方一个爆炸性消息:
“第一星帝王逝世,政权即将交替到太子手上。过几天新皇登基后
必然要邀请其他国家前去,重新核实商定外交协议。”
“我也许久没有见过赛特了,不如你陪着我去吧,我们去看看赛特。异族与人族制定和平协议,这个理由总该充足吧?”
闻言,楚惊鸿睁大了双眼,似是不敢置信他所提的建议。
他怎么敢回去?!何况还是去见这种情况的赛特!这个疯子又在耍什么花样?!
他下意识要拒绝,可k抢先一步用手指抵在他的唇上,眉毛一扬:“放心,哪怕是把你打晕我也会带着你去的。”
“……”
“!!!”
作者有话要说:噗,现在太子一出场,我脑海里自动闪现无数苦情剧主题曲,什么《哑巴新娘》啊,《木棉花的春天》啊……太子真是实惨了,k还要带着阿鸿去炫耀。
别说了别说,别说你不再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