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雷雨早已退去,夜幕繁星点点,点漆生光,再度恢复平静。
撒拉弗的住所笼罩在黑暗中,只从半开的窗户中透露出一些光。
夜深人静时,一道瘦削的身影顺着羊肠小道,鬼鬼祟祟地绕进了住所附近,从窗户翻进。
“撒拉弗?”楚惊鸿脚步放得很轻,落地无声,他一手护着什么东西,压低了声音。
按照以往的习惯,凡是雷雨夜他都会敲开神的殿门,但是今天不一样,白天经历了那样的事情,楚惊鸿心底对神有些犯怵,不敢再去面对祂,所以他借口回了自己的寝殿,然后在晚上偷偷摸摸留出来看望撒拉弗。
想着白日里撒拉弗受的重刑,楚惊鸿悄悄给他带了样珍贵的疗伤圣物,但这都是秘密,不能被旁人发现。
撒拉弗住的地方安静极了,哪怕落了一根针也能听见。桌上放了一盏灯,并不明亮的光只能照亮周边小范围的地方。
静,暗。
撒拉弗在哪里呢?为什么他不出声?
楚惊鸿右手端起那盏灯,凭着记忆摸索着往前行,最终在床边停下。
灯盏往前送了几分,看清眼前人的那一刻,楚惊鸿呼吸一窒,鼻头微酸,因为转换太快,压抑的惊呼中带了抽泣。
无疑,实在是眼下撒拉弗的状态过于凄惨了。
羽毛蛇的形态消失,熟悉的身影显现,他斜靠在床头,闭着眼睛,容色憔悴,嘴唇发白无血色。薄薄的被子拉过盖在腰际,身上穿着干净的睡衣,一股浓烈的草药混杂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撒拉弗?”楚惊鸿忍不住将声音放得一轻再轻,生怕语气一重便会将眼前这个脆弱如纸片的病人吹碎了。
他的声音似乎惊醒了床榻上的人,撒拉弗缓缓抬起眼皮。
灯盏放在对方的胸膛前,灯光弱小,他的面容笼罩在黑暗中,使得撒拉弗一时看不清,楚惊鸿此刻的神情到底是怎样的。
撒拉弗艰难地提起唇角,挂上一丝浅淡的笑意:“殿下,您怎么来这里了?”
“……”
楚惊鸿一时没有说话。他将灯盏往上提了些,于是撒拉弗便看
见,他眼尾泛着的红晕,以及两只琥珀色眼睛前蒙上的那层水雾。
楚惊鸿皱了皱鼻子,声线发颤,又极力控制住:“我来看看你。你还好吗?”
因为白日里他哭得太狠,以至于声带轻微受损,听来嗓音沙哑虚弱,透着说不出的疲态。
撒拉弗摇了头。
楚惊鸿:“疼吗?”
撒拉弗回:“不疼了。”
话毕,他又补充道:“我好多了,我恢复能力快,很快就好了。”
“你骗我。”楚惊鸿却是不信的,他听出撒拉弗又用骗小孩子的那副语气,可他现在并没那么好骗了,“如果你真的好了,就把衣服掀起来,让我看看伤口。”
“……”
撒拉弗本就是哄他的,满口的谎言,哪里敢真的掀开衣服让他瞧。于是他的沉默在楚惊鸿眼里,便是默认了。
见撒拉弗这样,愧疚的情绪再一次涌上来,情绪的浪花来势汹汹,一个浪打来,瞬间将他淹没。
楚惊鸿愧疚地开始哭泣,逐渐哭出声,接着声音越来越大。他难过到打起哭嗝,一边哭一边抽抽搭搭,磕磕绊绊地向撒拉弗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撒拉弗!对不起……呜呜呜,对不起……”
撒拉弗人一向很好,总是迁就自己,不停地退让,而就是因为他的自私,才害得撒拉弗受伤。楚惊鸿心里开始胡思乱想,他想得越来越多,哭得也越来越伤心,一时间竟然收不住了。
“殿下,殿下!你别哭,别哭啊……”
陡转急下的情况打得撒拉弗措手不及,眼前的少年转眼间就哭成了泪人,偏偏还劝不住了。
掌管军队,多年征战沙场,击退黑暗生物的圣天使守卫长,自认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却败在了这样的小事上
——把尊贵的神子殿下给招惹哭了。
他一时间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撒拉弗惊得从床头坐起,抽出帕子给眼前的神子殿下擦眼泪,还学着楚惊鸿小时候身边的神侍那样,放软了语气哄他:“乖,殿下不哭了,不哭了。”
楚惊鸿接过帕子,将眼泪全部揉在上面,末了还拿帕子擤了擤鼻涕。
“谢、谢谢。”他将帕子递还给撒拉弗时,后者的身体僵了僵,但还是顺从地接过了。
撒拉弗呆愣地看着他哭湿了两张帕子,心里无奈想,殿下怎么就那么能哭的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看起来不像是创世神的神骨所造,而是水捏成的了。
直到擦完第三张帕子,楚惊鸿才险险收住,那股见了苦主,愧疚不已的情绪被压下。但还是擦了擦哭得红红的眼睛,将怀中方才一直护着的东西拿出来。
这是个精致的用来储存的神器,楚惊鸿放下灯,将容器盖子揭开,只见里面盛放着一小碗红色的液体。
液体随着人动作的幅度,掀起一小波波澜,但竟然完全与容器分离。
楚惊鸿将那碗东西送到撒拉弗的面前:“喝吧。”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夹杂着淡淡的清香。
应该是血液,撒拉弗猜测,但那是谁的呢?
他问道:“这是什么?”
楚惊鸿歪了歪头,还在装傻:“这是药啊,你快喝吧,不然就不新鲜了。”说着他还将碗送到撒拉弗的唇边,大有催促他之意。
“假的。”撒拉弗却没有喝,他用手指抵着碗沿,皱着眉头,用眼神示意楚惊鸿:“说实话。”
楚惊鸿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这股味道与他身上的很不一样。
一个猜测在心底缓缓升起,撒拉弗有预感,或许他猜对了。
楚惊鸿见他不买账,也觉得自己蒙不过他,只能说了实话:“这是我的血。我是神之肋骨所造,身上流着的是创世神的血脉,听说神血可以治一切伤痛。”
接着,他又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心里猜到的,与真的亲耳听到的,其间滋味很是不同。
撒拉弗心头一动,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这碗血,容器不小,需要填满它的血量也不少。他抬起眼皮,与楚惊鸿四目相对:“你为我割肉放血了?”
楚惊鸿点头,低声:“嗯。”
“傻。”闻言,引来撒拉弗长长地叹息,“疼吗?”
眼前的人猛摇头,信誓旦旦:“我不疼的!”
他说这句话时,
音量有些大,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其实是疼的。楚惊鸿怕疼,但是一想起撒拉弗,他还是狠下心,大着胆子撩开衣袖露出胳膊,用刀在上面落下狠狠的一笔。
“你骗我。”
“我没有!”楚惊鸿又将那碗往前送了送,紧紧地抵在撒拉弗的嘴唇上,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近乎恳求地看着他,苦苦哀求道,“喝吧,喝了就能快快好起来了。我没有别的可以给你,只是这个的话,我想我是很愿意的。”
撒拉弗抿了抿唇,认真地看着他,一瞬不瞬。那双湛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不知道他心底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在想什么呢?谁都不知道,连撒拉弗他自己也在这一刻对自己产生了割裂感。
瞥见楚惊鸿看他不回声,又是一副快急哭的样子,突然朗声笑了出来。
怎么又要哭了?
可是,真的很可爱。
清脆的笑声在房间里响起,似乎驱散了一些病气。
楚惊鸿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又不敢问,只能干看着。
撒拉弗笑完了,接过那碗血:“好,我喝。”
听他这样说,楚惊鸿眼里的泪意一收。
终于松口了。
撒拉弗端起碗大口喝,神血的味道很奇妙,有种说不上来的口感。但只要一入口,就能自发地从心底想到,与这世间的其他生物区分开来。
血腥味散开后是几缕虚无缥缈的甜香,咸咸的,甜甜的。
神血入体的一瞬,身上便立时产生了变化。暖意席卷全身,温柔似水的力量替他抚平因雷刑而产生的伤口,一碗血吸收完毕,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
可楚惊鸿还是不满意,望着那些剩下的伤哀愁:“你还没有痊愈,再来一碗或许就能好全了。”
撒拉弗哂笑,摇头:“不用。以后别再做这样的傻事了,我不需要你再为我这样伤害自己。”
“哦。”被拒绝后,楚惊鸿嗯.嗯.啊.啊地敷衍应声。
末了,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打开小包,将里面的东西放到撒拉弗的面前
——是糖丝棒。
“给
,吃糖。”
“?”撒拉弗一脸疑惑地接过。
楚惊鸿朝他眨眨眼睛:“答应了要给你带东西回来的,我从不食言。”
撒拉弗瞬间了悟,这是当初他给他许下的好处,作为出第十层天的交换,没想到他还记得。
咬一口彩色的糖丝,淡淡的甜意散开,褪去了口中的血腥味,最后是化为了单纯的甜。
甜甜的,就像此刻的心情。
“殿下,”撒拉弗突然顿住,话音一转,“我可以叫你阿鸿吗?”
楚惊鸿点头:“当然可以。”然后朝着他露出一抹温暖的笑。
撒拉弗一口一口地咬着糖,心底身外都被这甜意所包围,飘飘然,好似要变成粉色的泡泡飞上天际。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神明这么喜欢楚惊鸿了,他也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害,这就是撒拉弗梦开始的地方。我又在埋伏笔了~你们一定想不到。
珍惜吧,现在的阿鸿还很爱哭的,以后就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