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楚惊鸿的刻意和放水,理查德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成功溜走,帝国上层下达命令搜寻通缉了许久,至今那通缉令还挂在星网上,也没有找到他的身影,时间一长,自然被人遗忘,久而久之便不了了之了。
近来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楚惊鸿日子过得很是清闲。
帝国内部有一条大道,名为莱茵,道路两旁栽种着一种叫做雪颜的花。
花瓣呈纯净澄澈的透明状,花芯是鲜艳的红色,它的奇特之处,在于见光则会消融。每逢太阳升起,雪颜花透明的花瓣便会如同冰雪般融化,再在傍晚新生,周而复始。
楚惊鸿第一次见到这花,就被它们吸引住了,每逢休息日他都会起得很早,在天光破晓之际来这条道上,驻足片刻只为看雪颜花消融时的那一瞬间。
休息日,楚惊鸿依照惯例上莱茵大道走走,驻足片刻,欣赏完了就要离开,才刚抬起脚,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一身影疾行而来。
那人走得极快,经过身边时带起一阵微弱的风,楚惊鸿本不在意,不料那人在与他错身时脚步一刹,猛地停下。
这样异常的举动引来楚惊鸿侧目,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心下便有了粗略的印象。
来人一袭军装军裤穿得周正,胸前别了象征身份的徽章,徽章图样恰好是隶属于赛特的,应当是赛特的部下。
想是因走得太快,部下的头发显得有些凌乱,他站得笔直,与楚惊鸿之间隔了一小段距离,一双眼睛盯着他,欲言又止。
那副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模样,成功落入楚惊鸿眼中,想来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又不好开口。
楚惊鸿贴心地问他:“怎么了?”
部下的目的本就是来寻找他,在外面寻了一圈也没找到人影,还是有人告诉了他楚惊鸿的这个习惯,才想着碰运气来这里的。
他也是找得急切了,差点就错过了,还好方才眼睛不经意间停留了一下。
部下调整了一下呼吸后,才开口说明原因。
原来是因为赛特的事情。前段时间军中叛徒一事被彻查,在最近终于出了结果,结果牵扯出一个能力出众
,由赛特一手提拔上来,一直信赖看好的副官。
这事目前还只在军中流传,家丑不可外扬,被密封得死死的,但也引起军中动荡,没有人料想到,叛徒竟然会是那样一个副官!
这是连赛特也没有料想到的,他一心信任提拔的人,竟然会是叛徒,无疑是狠狠打了他的脸,给他一个很大的冲击。
赛特发了很大的火,将其他人都屏退了出去,只留自己和那叛徒在审讯室里,一天一夜过去都没有出来的迹象。
众人不敢在这个刀口上进去打扰他,生怕被牵连,但又担心他出事,所以踌躇犹豫许久。直到有人发出一个提议,那就是去找楚惊鸿。
这个提议一经提出,立刻得到全数人的支持。
楚惊鸿在赛特心中地位斐然,这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赛特不说对他千依百顺,但他的话和建议,赛特都会认真听,并且多数情况都会同意。
哪怕是在这种风口浪尖上,只要找来楚惊鸿,只要是楚惊鸿进去,百分之一百能够全身而退,于是他们便派出一个代表去找楚惊鸿。
闻言,楚惊鸿心里了悟,怪不得昨天赛特突然给他放了个假,让他好好休息呢,原来缘由是出在这里。
“楚先生,请您一定要去看看殿下,他最信任您,您的话他是一定会听的。”部下说得诚恳,楚惊鸿最受太子宠爱,最得心,一去准好。
楚惊鸿也没有推托,当下就应允下来,因为从未去过审讯室,不知道具体方位,所以让那部下带着他去,为他引路。
审讯室的地点隐秘,拐了几个角才找到。楚惊鸿到达的时候就看到周围站着的一群穿军装的部下,那些人见了他,立刻问好。
楚惊鸿也向他们点头示意,然后指向一个通往地下的紧闭大门:“赛特在这里面?”
众人点头,其中一个人替他打开门:“辛苦麻烦您了,太子殿下在最里间”
“没关系。”他矮身进了门。
审讯室被建在地下,由一道地上的入口相接,地下的气温要低上许多,一进入地下,单薄的衣服贴合在身,冷气透过衣料浸入皮肤。
楚惊
鸿下颌线条绷紧,连犹豫都没有就朝着最里间走去。
他不喜欢太被束缚,赛特也由着他,没让他穿正装,一切按照喜好来。平日里楚惊鸿就喜欢穿些软底的鞋子,软底踩在地上,脚步落得极轻,行走在安静的地下里,悄无声息。
审讯室前段路程没有开灯,黑漆漆一片,黑暗总是会让人联想到一系列不好的事物,压抑的气氛也会在黑色里酝酿蔓延。
楚惊鸿找到开关,每行一处就开灯,他所经处带来迥异于黑暗的光亮。
砰——
行到三分之二路途时,前方的黑暗处传来一声巨响。楚惊鸿神情一动,加快了脚步,穿过短暂的黑暗,敲响最里间审讯室的门。
他敲了三下,里面没有回应,楚惊鸿耐着性子继续。
中指第二根指节落在门上,敲第二下时,里面传来赛特极不耐烦,勉强按捺下烦躁的声音:“谁?”
“是我。”
赛特听出了那是楚惊鸿的声音,软和了些:“嗯。”
咔哒一声,门被从内打开,熟悉的人出现在眼前。
赛特没有换衣服,还是昨天那一套,领口的钮扣被他扯掉了几粒,领口处就松散起来。因为一天一夜没有休息,所以异色的眼睛里泛出狰狞可怖的红血丝,神情间的疲惫被他压下来了,取而代之是强打起来的精神。
他看人时的神情很不对劲,黑压压的,眼眸晦暗,哪怕是对着楚惊鸿。
赛特的情况很不对劲,楚惊鸿认清楚这一点,心下有了打算。
赛特身材高大,站在他面前时就挡住了一部分光,气场极大地向他压过来。楚惊鸿别过眼去,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了他身后的情况。
被处决的叛徒身上缠着结实的能链条,拷在墙上,他身上有着不少伤痕,此刻正垂着脑袋,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不知是生是死。
“怎么想着过来了?”赛特问。
楚惊鸿目光直视他,直说道:“知道你一天一夜都留在这里,没有好好休息,我来抓你回去。”
赛特挑了下眉:“是他们让你来的?”
这个他们,指的是那群被他屏退出去的部下。
楚
惊鸿点头。
“他们倒是聪明,知道叫你来。”赛特笑了下。一想便知,楚惊鸿向来都是不管闲事的样子,除非有人求助,他是不会主动将事情揽上身的。
“所以你什么时候走?”楚惊鸿推了推他,让赛特让出一个通道好让他进去,“你要杀了他吗?”
赛特对待楚惊鸿的态度可以说是很温和了,一转到那叛徒身上,就截然不同,他吊起眼梢,目光冰冷,如同一把刀子射出去:“我不杀你,但也不会让你好受,这就是你背叛我的代价!”
“从前的那些赞赏,提拔……就当是我看走了眼。”
原本还一动不动的人,身体开始颤抖起来,他咬紧了牙关,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吐出。
过往的记忆涌上心头,他记起自己从底层一路升上来的艰辛,也记起赛特对他的青眼相看,一手提拔,助他青云直上。
而现在,这些都将会没有了。他的所作所为,他的罪孽,连死亡也无法抵消,因为他的背叛,多少无辜士兵惨死沙场,永远埋骨于那处,英魂不宁,不得解脱。
错了吗?
的确错了,他也知道错了,但是却不敢在赛特面前开口,也没立场开口。
叛徒的变化都落在眼里,楚惊鸿知道赛特对于背叛绝不容忍的态度,他抬起头,与赛特目光相接。
赛特:“怎么了?”
楚惊鸿眼尾垂下,恹恹的,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来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的确,没有人喜欢背叛和欺骗。”
由谎言编织的话语,终究会转化成坚实的锁链,拖着人往深渊里去。
不等赛特反应,他就拉住他的衣角,将他往门外拽:“好了,快走吧,回去休息了。”
一小块衣角本来是带不动一个人的,但是赛特由着他,竟像是真的被扯动了一般,随着他轻巧的步伐出去了。
向外面的那群部下打过招呼后,楚惊鸿就拉着赛特回了他房间。赛特被他按在床上坐下,他自己则去翻找医疗箱。
楚惊鸿养病许久,接触的药剂大大小小,种类繁多,他自己也认识了一些,知道现在赛特需要什么。
在医疗箱中一顿
翻找,不要的都放在一边,最终从里面拿出一剂凝神剂。
他带着凝神剂来到赛特身边,打开盖子的一瞬间,还没等赛特喝,自己反倒想起了那些喝药的痛苦记忆,眉头不经意间皱了皱。
赛特坐在床边,一动不动,也是乖巧,目光一直没有从他身上移开,看着楚惊鸿找药剂,又看着他将药剂拿到自己面前来。
这个细微的变化当然没有逃过赛特的双眼,他瞥了眼面前的药剂,也跟着想了起来,唇角勾起,语气里带着笑意:“怎么,还是这么讨厌吃药啊?”
“……”楚惊鸿横了他一眼,赛特便不再说什么,接过凝神剂一饮而尽,然后将空管放回楚惊鸿手中,喝药从开始到结尾,泰然自若,分毫未变。
“我去给你拿睡衣。”楚惊鸿转身,将空管丢进专用垃圾桶里,去衣柜里拿赛特的睡衣。
赛特仰躺在床上,头下枕着柔软的枕头,凝神剂起效速度很快,没过多久他就觉得内心的烦躁在减少,心情也缓缓平静下来。
楚惊鸿将睡衣放到他面前:“你换衣服吧,我不看。”说着就转过身去,一副等着他换好衣服才转过来的架势。
赛特慢吞吞的接过衣服开始换,衣料间的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意识开始朦胧,恍惚间竟然觉得楚惊鸿背身的背影有些熟悉,像极了梦境中的那个人。
甚至在一瞬间,让他误以为,楚惊鸿就是那个人。
梦境与现实,混淆不清。
“楚惊鸿。”他叫了一声。
没有得到确切回答,楚惊鸿不会转过身:“怎么了?”
“怕不怕我?”他突然问道。
“我为什么要怕你?”
得到这个回答,赛特笑了:“对,你不能怕我。好了,我换完了。”
楚惊鸿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没说什么,拿起赛特换下的脏衣服出去,临走前将灯关上:“好好休息。”
灯被关上的一瞬间,房间陷入黑暗。门被轻轻关上,楚惊鸿离开了。
赛特闭上眼睛,似是睡意昏沉,沉入梦中。
突然,他睁开了双眼,黑暗中,那双金色的眼睛亮得惊人。
“他
”朝着那扇紧闭的门望去:“阿鸿。”
“我的阿鸿啊……”似是长长的叹息。
眼皮垂下,金光被盖住,一切又恢复如常,但有什么,似乎已经开始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