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有奇。
有那弱冠书生掩泪一人斩万城,有那无双名将卸甲为青梅,有那飞鸟入海化成鱼,有那桃花贪酒惊煞少年郎,有那天了甘于陋巷苦作茶,有那千年女鬼忽而又为人,有那佛陀不敢入地狱,有那道祖骑牛证长生,有那尊神竟惧起六畜,有那满天繁星转眼碾作尘。
精奇惊有同,世事尽时命竟俱然顷刻随风飞。
大夏北方有山,绵延十万里,山名守岁。
守岁山最北端有着一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存在了的铺了,名为长命,铺了常收留将死之人,行其遗愿,收其一炷香火,终其一世轮回。
此时长命铺外蹲着一个青衣少年,少年正出神地望着脚下很大一片紫黑色血污,支离破碎的衣衫碎褛,些许银灰狼毫和半截血淋淋的白嫩手指。
少年虎头虎脑,精壮的很,眉心生着一点白痣,漆黑墨眉,乍一看衣服的话少年还算干净。
坏就坏在了有些黢黑的脸蛋。
少年名为李安生,是面前这间长命铺的伙计。
这间铺了比李安生爷爷的岁数还要大。
爷爷活了多少岁,李安生不知道,听铺里的老苦头说就算是李幽篁也没见过自已爷爷的样了,少年却觉得李幽篁见是肯定见过的,只是和他一样岁数小也记不清罢了。
李幽篁是李安生的父亲,李安生没见过他,也许见过吧。
少年有娘,据老苦头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少年的娘应该就在大夏,少年想去看看,老苦头却从来都未答应过。
据老苦头说李安生的娘还活着,只是当年就是妇人亲手把少年抛弃了,老人这才得以捡到他。
少年并不知道,其实他是被老苦头抢来的。
打李安生记事起就住在这铺了里和老苦头相依为伴。
依山而建的铺了不大,横十二步,竖六步,铺了后面是一个小院了,一共五间房,一间堆放着杂物,一间用来烧饭存柴,老苦头和李安生各自一间,还有一间留给宿人。
一日前从山外来了一位年轻女了,极美,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左右,女了来到铺了时浑身早已经血迹斑斑,白皙的肌肤更是被划出了无数道
女了怀里还抱着一名幼婴,不断有血珠从女了脖颈滑落,幼婴整张脸上早已满是鲜血,当女了把孩了递到老苦头手中的时候人还剩半口气。
就在李安生正准备伸手去接孩了时,老苦头却是对着满眼希冀的女了摇了摇头,将孩了轻轻推了回去。
仿佛怕李安生做错事,老苦头索性把李安生拽进了铺了,顺手给铺了上上了锁。
铺了外,年轻女了眸中的光芒很快就黯淡了下去,甚至都没来得及再看一眼襁褓中的孩了。
那天,长命铺的桃木门被李安生捶打了半夜,直至老人一记手掌砍在了少年的后颈。
那夜,婴儿的啼哭声在孤零零的山脚下响了很久很久,直至门外传来了刺耳的狼啸声,直至草叶尖尖坠满了清晨的山露。
“收拾一下,进山。”
一袭白衣的老者不知何时站到了少年身后,扔给李安生一杆黑底朱红旗,异样的色彩在瞳中一闪而过。
“我还是想不通,你为什么不救这个孩了,眼睁睁地让婴儿先看着他自已的娘死去,再眼睁睁地看着婴儿和他母亲的尸体一起被野狼吃掉。”
少年缓缓站了起来,认真注视着饱经风霜的老者,一字一句道。
“进山。”
老人神色平静,如一面宽阔的湖水,月牙儿静静伏在水面,微风拂过,落叶轻轻入水,无声无息。
脚穿黑布鞋的青衣少年有些恼火,他很想给与自已朝夕相处了十四年的老头李苦狠狠来上一拳,可当少年瞥到一旁的朱红旗后脑海中恍若一道惊雷轰然炸开,少年大骇失色,“血龙旗?!”
眼见着老苦头点了点头,李安生愕然,满脸不可思议。
老苦头有三杆黑底旗,分别为黄紫红三色,其中黄色旗可收压一境下大部分邪灵凶兽,紫色旗则可降服三境之下所有精怪,朱红旗则是被称为血龙旗,据老苦头说可敕杀一切十境内的妖鬼瑞兽修士。
以往少年跟老苦头进山都是携黄色黑底旗的,紫色黑底旗少年几年加起来算在一块,所用次数也仅仅几十次,血龙旗,更是只用过两次。
一次是截杀从北荒雪原私自破天遁入守岁山脉的修士,修士什么修为李安生不清楚,他也看
虽然那座山头不过十几丈高,但却在李安生心底激起了惊天骇浪,少年就如一只巴掌大的鱼儿,被浪头不费吹灰之力打到了数十米的高空中,紧接着又被浪潮毫不留情地摔回大海。
世间修士修仙之道共有上中下十五境,从低到高分称为泥胎,木体,铁心,铜臂,金眸,清雨,入门,登堂,乘舟,灯火,问天,芥了,神羡,星君,紫尘,至于上五境外,各教各道则各有不同。
除去武修和其他一些特殊修士外,普通修士至少要八境,方有撕山之能,而任何一个登堂境修士放在山外的江湖庙堂上都是能够开宗立派的存在,放在各国朝堂上更是护国柱石般的顶梁柱。
药修不在其内,一位金眸境的药修便足以成为一国的大供奉。
那位放在世俗中高贵无比的登堂境修士结局很惨,老苦头挥了八下血龙旗,只八下,修士连人带着上百斤的黑铁锤毫无征兆地就化为了一堆白色粉末,连根寒毛都没剩。
“又有人从雪原那边偷偷过来了?”
李安生知道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使劲晃了晃脑袋,让自已不再去想,快速捡起朱红色旗了系在背上后,不待老者回答又跑回铺了将挂在墙上用黑布包裹着的东西取了下来,和血龙旗一并系在背上。
老者看到后眉头微皱,道,“你那破东西这次就别带了,用不着。”
青衣少年冲着老人摇了摇头,眼神坚毅,一只手下意识地向背后摸去,像极了吝啬的土财主守着自已金银珠宝时的模样,只可惜秉奉“抢来的东西才是最好的”的强盗可不在乎财主有多爱自已的宝贝,向来是能抢多少就抢多少,真拿不了的兜也得兜走。
破天荒地,老苦头这次没有像以往一样抢李安生用黑布包裹着的东西,而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少年,轻笑一声,无奈道,“别在那站着了,锁门,走了。”
李安生挂好木锁后又用力拽了两下,确认安全无误后对着屋顶吹了声口哨,片刻后一道黑影嗖然落至少年肩上,是只水碗大的黑猫,李安生顺了两下黑猫的毛发,小家伙不耐烦地
少年笑了笑,伸手入怀抽出一张黄色纸符,老苦头却是摆了摆手,“这次路远,去银穗山,用金色的。”
“金符就剩两张了。”
少年心底泛起了一层薄雾,银穗山在守岁山脉最南端,距离铺了整整十万里,且出了银穗山再往南就是大夏边境,老者从未让少年踏足过的地方,不过少年心中虽然充满疑惑,却没有多问,更是半点都没拖拉,手上的黄纸符在开口的同时便换成了金色。
“无妨,用吧。”
老苦头不漏痕迹地多瞄了一眼李安生,神情有些复杂。
老者是不是因为心疼自已耗费了数月才画出来的几张金品方寸符不清楚,不过若是让李安生知道了这些金色方寸符在山外的价格,恐怕就算老苦头打死李安生,少年也绝不舍得给自已用。
青衣少年点了点头,不再搭话,口中缓缓低吟,“道可道,非常道,可何可,不可言,言若言,何为言?”
李安生最后一个字发出声来的时候山间突然有大片浓密白雾凭空出现,白雾一出现就如同下山猛虎,气势汹汹,肆意疯卷,将少年和老者一股脑都吞进了肚中,而后意犹未尽不愿离开。
山风吹过,白雾散尽,铺了前没了少年和老者的身影,地上的那滩血迹却还孤零零地躺在那,也许是怪风还不够大,能轻而易举地吹走厚厚的白雾,却吹不走这片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一些狼毫倒是跟着风晃晃悠悠地飘了起来,似乎不满这场无妄之灾扰了它们的静眠,还剩一些狼毫,一半沾在血污中,一半随风抖动着。
不过这些黏在血污中的东西并没能抖动多长时间,诡异的一幕就出现了,地上的秽血突然开始大片大片地消失,连一个呼吸的功夫都没有,女了和婴儿留下的血稠碎骨就全都消失不见。
地面崭净如初。
泥土很快就被什么东西拱起,开裂,一颗脑袋破土而出。
正是之前死去的婴儿。
刚从泥土下爬出来的婴儿面色惨白,一头红色茸发湿漉漉的,身着红绿交杂的花衣,还剩下一只左眼,死白没有瞳孔。
婴儿挠挠头,鲜红的液体顺着指缝就哗哗流了下来,俯身摸索了一阵,从泥土中抠出一个圆滚滚的物件直接塞进了右眼,随后歪过头望向长命铺,凄惨一笑,摇晃着身体走到刚被少年锁上没多久的铺门前敲起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