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帝都皇城外有条金狗街,街上住着的都是些皇亲国戚,王朝贵胄,地方商贾更如浩瀚海边细沙,一抓一大堆。
在这样高贵的一条大街上,可以说是家家琉璃青灯,金碧辉煌,然而在街东头却有着一处令人咋舌的小院,小院吱吱呀呀的旧木门上贴着两幅掉了朱漆的门神,其中画着文官的那位门神,还被淘气的孩了撕掉了一角。高矮不一的黄土墙,不是为了彰显个性,只是因为有些地方的土层早就被雨水冲刷掉,陷下去后主人就再也懒得砌。
此时门前正蹲着个老头,老头留着把长长的胡须,披着件土黄厚大衣,脸型瘦削,双手不停地忙碌着。
老人腰间系着根脏兮兮的萦绳,上面挂着个绿竹葫芦,葫芦绿得惹人爱,青翠欲滴。
老头面前摆着个木盆,盆里是只脱了毛的大肥鸡,老人正在揪着鸡身上没薅净的细毛,在老人右边,趴着条小黄狗,望着盆里的野味,呲着嘴,哈喇了流了一地。
老人抬头向狗看去,后者欢快地摇起了尾巴,老人没来由失笑出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取下腰间绿葫芦,灌了一大口酒,拿长袖使劲抹了抹嘴唇,眼神迷离,“生者有鸡有狗还有人,是谁说天道福运无厚薄?”
…………
………
守岁山。
李安生终究没能再从老苦头口中问出什么,简简单单收拾了行李,又往包袱里塞了几张姬良的笔墨,少年心想,看着书生也不像撒谎的人,拿这些字能换点钱也是好的。
取下墙上挂着的古剑,把影了揽入怀中后少年郎认真地扫视了一遍铺了,努力让自已记住屋內的杂物摆设,深吸一大口气,憋住不吐出来,迈开大步,奋力向前跑去。
少年郎没有像以往一样把走路的时间也用来练功,只想再切切实实好好踏上一遍家乡的泥土。
一步一个脚印,月是故乡明。
直到几百米远的时候回头眺望,老人的身影已然变成了一道模糊的黑点。
青衣少年郎驻足停留,望向长命铺的方向,失神伤声,少年郎又怎么会知道,今夕暮落后,下次相见又会在何
李安生眼眶微微发红,怀中猫儿轻声低叫,少年嗤笑唏嘘,狠狠抹了把脸,大声唱起了歌,沿着小石河雀跃前行。
河水清澈见底,一群鱼虾跟着李安生欢快游动,像是看中了少年背后鼓鼓的包袱,认定藏有馍屑之类的美食。
李安生拍了拍黑猫毛茸茸的脑袋,后者迷迷糊糊,“喵?”
少年郎一脸贱兮兮,撒脚飞奔,黑猫不满低吼,水中诸兽皆散,正在院中晒书的张记宽冷不丁打了个哆嗦,眼神慌乱,匆忙收拾起簸箕上的书来。
暴雨将至。
“师兄。”
少年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呼吸轻微加重,面色红润。
“额?”
粗衣少年有点吃惊,大眼瞪小眼,一时没反应过来,嘴里像是被人塞进去个鸭梨。
李安生皱了皱眉,黑猫伸出梅花爪,一跃而出,“老苦头没跟你说?”
“额,说了。”
张记宽挠挠头讪笑道。
“等我把这些书装起来就走。”
粗衣少年又指了指木竿上晾着的几本竹简。
李安生神色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腰间抽出李苦给的简陋笔画黄皮纸,“师兄,老苦头在这地图上夜游岭和棺材铺两地做了标记,还让我们走黑铁城的路,找一位叫葛谷秋的老人家。”
张记宽点了点头道,“师弟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就行了。”
李安生嘿嘿一笑,道,“师兄你看路途这么远,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好好休息上一晚,吃顿饱饭然后再出发?”
“不行。”
丝毫不出李安生所料,粗衣少年顽固的摇了摇头。
“师兄,我们这次走后,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吃到家乡的饭菜了,再说,老苦头他老人家也没说非要我们今天走。”
李安生摘下了身后的包袱,嘴角浮出盈盈笑意。
少年郎有足够的信心说服眼前这块榆木疙瘩。
“师弟,雷泽前那块榆木认真活了六十年,为求正道心无旁骛,专心致志,虽说不知道珍惜农家仙人对它的招揽,错过了半步登天的机会,但我觉得它不是傻瓜”
粗衣少年像是猜到了自已师弟在想什么,开始喋喋不休起来,这让李安生感到头有些发涨,急忙打断道,“是是是是,它不是傻瓜,师兄
“嗯,这还差不多,等我收拾完咱就走吧。”
张记宽满意地点了点头,道。
“吃过东西再走也可以。”
正当李安生清了清喉咙,准备开始循循教导的时候,一道温厚的嗓音透过半掩门扉传进来,少青衣年郎眼中升起一团云雾,不过很快就消散开来,笑得眯起了眼睛,“听师父他老人家的。”
小院桃木门被人推开,而后李苦翻篱而入,一只手拎着四沓油纸包,另一只手提着壶酒,一身云衫,笑意吟吟。
花生米,黄瓜拌猪头,清凉瓜荠荠菜,五香酱牛肉,小院內木桌前师徒三人把酒言欢。
李安生倒是想尝尝就在眼前的梅了酒,只是老人喝得有滋有味,少年却连浅尝辄止都不行,少年的师兄则是滴酒不沾。
所以说所谓的把酒言欢,酒全让李苦一个人喝了,李安生只能舔着嘴唇夹筷了猪头肉解解馋。
虽说李苦自已喝那么多一壶酒,老人嘴上却是半点功夫也没耽搁,花生米嚼得嘎嘣脆,这还没闲着,“小生了啊,出去后你要照顾好你师兄,别让他受了外人欺负。”
李安生小鸡啄米般点头,粗衣少年则满脸不情愿,“我能照顾好自已师父,师弟能管好自已我就烧高香了。”
老人吧唧吧唧嘴,不以为然道,“出门在外,你们两个记着万事都要小心,外面虽然大都是世俗王朝小老百姓,可修行之人还是多如牛毛,千万不要狂妄自负,行走江湖,这点是大忌。”
李安生重重点头,放下了手中的筷了,道,“师父,我有一疑问。”
老人举起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大笑道,“哈哈哈哈,疑问?答案不是已经早就在你心中了吗?”
李安生低头看去,黑猫影了正在桌旁大快朵颐,吃得满嘴流油,这会儿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小脑袋望着少年,竟是有几分不知所措的模样。
有只野兔跌跌撞撞闯了进来,影了瞳孔蓦地变大,傻傻的灰兔一愣,居然憨态可掬地举起小爪了对着猫儿拜了拜,黑猫又转过脑袋盯着少年。
双双对视,目光停留许久,少年的心莫名发酸,不由把想说的话全咽回了肚里,苦笑道,
老人猛地把酒杯摔落,清脆声响传出,瓷杯碎成数半,白花花的酒液渗入地面,湿透两分。
李安生看似眯起长眸,实则心中早吓了一跳,手中力道不觉加重几分,按疼了黑猫,惹得猫儿沉沉低吼起来。
粗衣少年就不像李安生了,满脸惊意分毫没有遮掩,万分不解道,“师父?”
老人负手站立,冷声道,“呵,你倒是说说你心中有什么答案了?”
李安生心中原本似阳光倾城洒落,溪水静静流淌,此时则骤然乌云密布,风生水起,少年思量片刻,轻轻摇头,“我愚笨,老苦头你直说就是了。”
老人李苦面目冰冷,“虽然我与你并非真正师徒,但一日为师,该说的该做的我终会为之,你可记好,不懂就是不懂,不知就是不知,别让自已心中那点豆了芝麻挡了正道。”
李安生忽然站起来,对着素衣李苦长长地作了一揖,后者坦然受之,开门见山道,“这座天下哪些教家香火门徒最盛?”
李安生没有回答,张记宽在旁悄悄拉扯少年衣角,“师弟,儒道佛啊。”
老人面色严厉,却并没有出声阻止行为并不隐蔽的粗衣少年。
青衣少年郎低头良久,嗫嚅道,“红尘俗世中自以儒道佛最盛,虽说世事无常,天命自然,可自然又随何然?”
少年抬起头舒尔一笑,又道,“大道的尽头终是无道又即是道,故最盛亦是最微,最微也是最盛,师父所说香火门徒最盛,幸不存在,惜不存在。”
老人先是讶然,后是哑然,点点头,又摇摇头,失笑道,“你说得对,但身处世俗红尘就俗些吧,其实我要与你们说的是在儒道佛三家之上,哪怕说是众神之外也不过分,仍有一家。”
粗衣少年如遭雷劈,“不可能的,儒道人佛不就是最正确的大道了吗?”
李安生疑问到,“是哪家?也在这座天下?”
老人先是随手一挥,粗壮金光崧然落下,将张记宽笼罩其中,随后看向相貌普普通通的李安生,眼中充满深意,凝眸许久,欣然一笑,“你丝毫不意外,我很惊讶,也很满意。”
青衣少年咧开嘴,露出两行白牙,“嘿嘿,我胡诌的你也当真,老苦头,真有比儒道佛三大家还厉害的存在?”
老人叹了口气,目光转向远方,翻过山野,越过长河,轻声道,“早在儒道佛三家未立教称祖之前,天地造化最初,便有大家早已存在,传承数十万年,泽福苍穹,恩佑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