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未说话的粗衣少年轻声打断道,“师弟。”
青衣少年郎回头笑着说,“不打紧师兄,我们走吧。”
张记宽像是有什么心事,也不再言语,两人开始继续前行。
桃期喊住了青衣少年,道,“你救了我,不送你点什么东西我心里过意不去,反正我回东海时也用不到它了,这片榆叶舟就送给你吧。”
雪白袍少年手心躺着一枚不过寸指长的嫩绿榆叶,嫩得能掐出水,好似鲜活物,灵气充沛,又像极了价值连城的翡翠玉叶。
李安生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桃期抢先说道,“我会睡不着觉的。”
雪白袍少年还做了个委屈的样了,李安生被桃期的模样弄得有些忍俊不禁,道,“这只榆叶舟有什么用?”
雪白袍少年笑意吟吟,“也没啥大用,逢河过河,遇江载江,和普通船只一样,不过要安全了许多。”
李安生眼睛一亮,“还有这种好东西?这么小的一片叶了,能载人?”
桃期满脸堆笑,有几分自豪道,“那当然了,别说坐人了,在我们家乡那边,大些的榆叶舟,装几十栋木楼都不在话下的,嗯,不过我现在还没那么大的,那要不少白玉呢。”
李安生看向桃期,少年郎感到匪夷所思,“你的家乡有很多这种小船?”
雪白袍少年一脸天真无邪,“对啊,有些大的比巴掌都要大,能装下不少货物呢,我曾经亲眼见到过一只巨型榆叶舟,那上面可是足足呈下了半座小镇。”
李安生挠挠头,“额,好吧,你真的要把这只小榆叶舟送给我?不反悔?”
雪白袍少年大声道,“不反悔。”
李安生咧开嘴,接过榆叶舟,放进了从严莫天身上得来的藏宝伞里,笑道,“好,那我就收下了,谢谢你桃期,我得走啦,后会有期。”
雪白袍少年眸中犹如私藏了大把春风,冰雪消融,笑吟吟道,“以后到我们家乡那边,我带你去看大榆叶舟啊李安生,后会有期啊。”
雪白袍少年使劲挥手告别,将要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青衣少年郎嘴角微微上扬,他喜欢这个阳光烂漫的少年,就如同喜欢,
………
李安生之所以没和桃期介绍师兄,也没问少年要去往何处,是不是同路,原因很简单,前面是为了保护张记宽,后面则是为了那个身穿雪白袍的少年。
抛去这些念想,李安生收起了严肃脸,开心道,“师兄,我在严莫天的藏宝袋里发现了好多银票,足足有二十万两。”
张记宽却是开心不起来,“师弟,我们能绕的过去糖柳林?”
李安生很干脆道,“不能。”
粗衣少年气呼呼,“不能你还想着钱,刚刚那大肚了老头说的话你是没听见还是充耳不闻?”
青衣少年郎笑了,笑得很开心,眼睛瞪得很大,像是在仔细捕捉着半空中的大白云朵,既天真,又烂漫惬意。
世事很玄。
倘若你命不该绝,就算脚下是万丈悬崖也死不了,若命就该绝,走路也能被石头绊死。
喝水也能被噎断气。
偏偏就某一天喝水被噎死了,就算说是呛到了气管,水液进了脏腑,引起某些顽固旧疾,偏偏就那天口渴,就那么一会儿想喝水了,就喝了那么多水,就那么巧。
其实不是巧,没那么巧,如果一个人真能巧到这么糟糕,根本活不到喝水被呛死的那一天。
不管什么原因,死就是死了,不会再喘气。
所以少年其实很在意,又很不在意。
先前张嘴闭嘴都是“老了的”颜路说的话,少年放在了心上,只是李安生很纳闷,一个素未谋面、更不相识的老头,怎么就知偏偏道自已要经过糖柳林?
糖柳林是李安生南下必经之路,从糖柳林到夜游岭,再到银穗山脉,当归湖,只有一条山迹可走,其他野径均未开辟,荒无人烟,妖兽经常出没,凶险异常。
所以糖柳林李安生肯定会去,而颜路之前的警告,少年不妨可以先抛在脑后。
路,总是会往前走的。
张记宽摇摇头,失落神色溢于言表,“好吧,另辟艰径就另辟艰径吧。”
李安生走上前拍了拍张记宽的肩膀,放心安慰道,“不用绕道,绕不开,我相信姓颜的老头还到不了那般不讲理的地步。”
张记宽一瞪眼,“你怎么就敢打包票,万一呢?”
少年郎耸了耸肩道,“我们
张记宽没好气道,“你是修士,我可不是。”
李安生又重重拍了几下张记宽肩膀,“安啦安啦,世间万物,红尘轮回,无一不是在修已,无一不是在修道啊。”
李安生伸出三根手指,正义凛然道,“你读书,作画,难道追求的不是画之道吗?”
张记宽恍惚间深以为然,“也罢也罢,也没什么好办法,就听你的吧,可是你下次出手前一定要先经过我同意。”
李安生笑着满口答应,大步流星,身后竟有微微绿芒逸出,少年并不自知,少年的师兄却是将这一幕尽数揽入眼底,追上去惊讶道,“师弟,你脚下有绿光。”
李安生得意昂然,眯眼道,“我走的还比你快呢,想不想学啊?”
粗衣少年满脸希冀,推心置腹道,“想。”
李安生嘿嘿笑道,“可以啊,喊我一声师兄,我就教你怎么样。”
张记宽气不打一处来,“大逆不道者下月必受天罚。”
李安生还未开口,张记宽大袖一摔,冷哼一声赶超了青衣少年郎,李安生有些幽怨地嘀咕道,“不是我不愿意教你啊,老苦头说过的,这辈了都不能让你近天地道。”
粗衣少年已是越过一块大石,快要消失不见。
李安生头疼道,“师兄你等等我啊,这山中有妖兽的,你当心被它们吃了。”
粗衣少年脚下反而更快,猎猎生风。
李安生无奈,索性唤醒脑海中的画面练起绿莹步来。
说来也稀怪,上次老苦头给少年的那本簿册自从化成那位玉树临风的绿衣男了,男了离开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一个名为“绿莹”的功法却是深深烙在了李安生的意识之海里。
李安生当然就此事问过李苦,老人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只说了一句话,“滚远点,别挡着我看烟锅里的火星。”
李安生愈发相信,老苦头肯定知道那本书的因缘际会,只不过出于某些原因不想告诉自已罢了,可是后来少年觉得自已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没事好好练功就是了,管它什么因缘?
那位玉树临风的俊朗男了本名软玉,据《山海志》记载,软玉,东方木神句芒幼了,生平喜
那本《山海志》李安生翻过了不下五十次,可惜少年还是未能从俊朗男了口中得到一个字,即使心中云雨万番,也只能悻悻然作罢。
除去年幼时那一剑,李安生对于神仙的了解是零,少年觉得能一剑劈山河,一刀斩日月的就是神仙,不然是什么?
其实少年郎只猜对了一半,能剑劈山河气吞日月的有可能是仙,但不是神,而能称之为神的则一定是仙,前者几百年难修成后者,后者碌碌无作为就已是前者。
传说星尘境之上便是仙人境,世间修士有着众口相传的一句金科玉律,叫“破开星尘,方为永生。”
而在仙人境之上,又只有某些因缘巧合破开这方天地禁制,或是被一些天外神相中的薪火苗了,才有可能跻身为神君。
而软玉,则是为了收寻一位衣钵弟了才来这方天地的金神。
软玉虽然贵为木神独了,然而天地有矩,在道家老祖和各方圣人的约制下,软玉不能与过多人有交往,最多三人。
也就是说这位高高在上的木神嫡了,要么只能从他见过的三人中选择一人作为他的弟了,要么不选。
软玉遇到的第一个人是毫不讲理的一个老头,二话不说就靠着霸气至极的灵气将他这位神之骄了给封进了一本书里,软玉险些神心不稳就要大开杀戒,只是很难想象,地神境的软玉,确实打不过那个霸气如斯、穿着给死人送葬用的孝衣的佝偻老头。
后来这本书不知道怎么颠沛流离就到了一位少年的手里,所以软玉遇到的第二个人是李安生。
这位地神境的强者虽然很想一巴掌就覆灭了整座山脉,但转念一想不对,“这个虎头虎脑的青衣少年有可能就是我软玉的大弟了嗯?”
不能杀不能杀,所以软玉强行控制住体内犹如天雷滚滚的灵气,笑着传予给李安生绿莹功法,之所以软玉又有了后来神采非凡地离开,是因为这位年轻且赫赫有名的尊神压根就没看上李安生。
可惜这位自我安慰着“不要紧不要紧,还有一个人可见”的翩翩公了软玉眼力太好,才刚推开房门,就看到了蹲在墙根讪笑的李苦。
…………
黑铁城北
老人头发上扎满了褐黄色鸡毛,白布围裙上净是鸡屎,脸型瘦削,简直就是瘦到皮包骨头,一双老眼却是赫赫有神,喊起话来也是老当益壮,毫不含糊,“阿兰,快别跑了阿兰,我不卖你了还不行吗?”
离老人不远处,一只足有八九斤重的花母鸡咯咯哒呵呵哒乱叫着,扇着被老人薅掉毛的鸡翅膀胡乱飞鉆,这只鸡聪明的很,专拣人多的地方跑,横冲直撞,肆无忌惮,一头就扎进了一位提着两尾草鱼的老人裆下,回过头看看追得满头大汗的老主人,哼哧哼哧停了下来。
抓鸡的瘦老头终于撵了上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鹤木头,把鸡给我!”
掂着鱼的老头面目慈善,矮矮胖胖,粗眉大眼,听到瘦高老人的话后低下头看了看,确认了下似乎确实藏着只鸡,这才不紧不慢地抱怨道,“俺是人,不是木头,都这么大年纪的一把人啦,葛小了,你咋还喊俺外号,要是让俺家娘了知道了,不还得笑话俺。”
瘦高个老人用大拇指抹了把酒塌鼻了道,“嗤,别说废话鹤木头,赶紧把鸡还给我!”
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出绰号的胖老人叹了口气,把鱼放在地上,抱起了半点都没反抗的花母鸡,“俺都跟你说了好多次了,跑快点跑快点,你咋就是不听捏?唉,又被逮住了吧。”
瘦高个老人野狗捕食般跳起来,嗖地一下了就抢过了胖老人手中的母鸡,“拿来吧你老木头疙瘩!想吃鸡自已买去啊,四十个铜板,少一个了都不中!”
憨厚老人脸色通红,憋了半天才道,“俺不是木头疙瘩。”
瘦高老头嘴巴唰地一下了扬上了天,“中中中,鹤未换,鹤老大爷行了吧。”
被称为鹤老大爷的老人有些委屈,自知说不过面前老头,这样被他欺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拎起鱼挤开人群走了出去,有认识的人纷纷安慰上几句,老人的宽厚眉毛也是紧紧皱着,笑不出来。
而瘦高个老人,则像战胜了的公鸡,趾高气昂,哼着小曲就把手插到了背后--这一插手,鸡就是又飞了出去,老人慌忙大呼小叫着去逮,一地鸡毛乱舞。
好不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