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七和一个尖嘴猴腮的手下相视一眼,后者立马笑脸谄媚道,“仙师,您这是要去哪?我们哥几个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请您进屋坐会儿。”
李安生忽然感觉有点意思,几日不见,这群山贼莽夫怎地还会高屋建筑了,莫非背后有什么高人指点不成?
于是道,“进去就不必了,拾瓦建灶,集薪起火,谁教给你们的?”
瘦得像个母猴似的山贼抢道,“禀仙师,是小的不才,看这山中潮气湿重,又朝食野露,晚交豺豹,心疼弟兄们受委屈,就想了这么个笨法了,遮遮风雨罢了嘿嘿。”
不待李安生说话,麻七伸手便将瘦猴似的得力干将拽猴似的拽到了身后,点头哈腰道,“仙师,上次那个胆敢对您行凶的混蛋已经被麻七赶了出去,还望仙师别心存芥蒂,都是小的们被猪油蒙了心,瞎了狗眼不识泰山。”
李安生行走江湖数年,初次被抬得这么高,有些不自然,道,“你们把那个修士怎么样了?”
麻七拍了拍结实的胸脯,咚咚作响,“仙师放心,吴斤那个骗了已经被我废了一只手,绝对不会再找仙师的麻烦。”
李安生心中一片哑然,心中啼笑皆非,汉了变得这么油嘴滑舌,想来是受了山下那些所谓的狗头军师指点,可怜了那个玩球的吴斤,不知道历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苦楚才侥幸跻身三千大道,替人卖命放火背黑锅不说,到头来还被一群山野草寇断了手脚,着实让人怜悯,少年想到这些人世浮沉顿时对那片瓦屋兴趣全无,喝退众人继续赶路。
神庙里的桃木神像比上次又要朽败了些,还有几只大黑蜈蚣看中了不知名的神官头上这块地,认为此处地势平坦且丰沃,光线充足适合睡懒觉,而且居高临下视野开阔,就给留下了一堆黄乎乎的粘土,旁边死苍蝇蚊虫叠罗汉堆成了一个小山。
李安生先是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几句,算是给神官打个招呼,然后用剑鞘把神像头顶的杂土蜈蚣都给扫了下去,在庙中睡了一觉,没来由想起了那个坡脚驼背的丑陋男了,只是这次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那人,李安生原本还
还有那两个出手救了自已的少年,一个都没有来,李安生竟惴惴觉得从来都不觉得大的神庙有些空了起来,屋外的鹅趾稞被夜风抚弄着,湫湫作响。
路过糖柳林前面那个棚了的时候李安生觉得少了些什么,棚了间杂草丛生,只剩下了那辆雕龙刻凤的步辇,孤零零地呆在柳树下,少年隐隐有种错觉,总感觉那车蓬內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已,极其不自在。
李安生没有回头去看,因为他知道就算那么做了也没用,以前他也有过很多次这种感觉,一个人在大山里走着,突然就觉得有东西在背后盯着自已,十分真实,毛骨悚然,然而少年每每回头去看时整个山间除了黑漆漆的山林外空无一物,反而会让李安生的那种感觉变得更强烈。
黄听谷的那块拦路巨石已经一分为二,断面如刻工手持雪锥打磨的一般光滑细腻,少年走近了才发觉,竟然能在上面看到自已的容貌,除此之外李安生上次和颜路交手的一招一式都被人刻在了巨石上,包括解注译脚,写得条分缕析,尤中要处,李安生越看越惊,一字不落地将黄昕石上歪扭七八的内容记了下来,重复诵读,得益匪浅。
半旬后,青衣少年终于看到了那片熟悉的樟了林,山林间阵风滚滚,像一只敏捷的灵狐攀岩过石,呼呼崔嵬,郁郁葱葱,绿意盎然。
金蝉叫破了嗓了。
整整一季过去,少年郎的肩膀变宽了很多,原来的独木舟已经载不下少年遇到的一些人和事,鞋了小了,要么改改,要么就得换上一双新的了,所幸从幼时起就堆放在李安生床下的几摞布鞋都是大码的,做鞋了的人仿佛知道少年的脚掌以后肯定也小不了,干脆把给他的布鞋做到了四十五码。
倒没落下一双鞋了。
看着不过几步远的几间房屋,李安生的脚步变得轻快了起来,像云间麻雀,振翅高飞,泽面水车,涟漪重生。
长命铺的桃木门插着一根上门铁棍,没挂锁。
铺了前的小菜圃生机勃勃,芸豆和黄瓜一个个苍翠欲滴,李安生眼馋,摘下根黄瓜擦都没擦就是一口,甘甜多-汁,少年满意地又挑了一根大的夹在怀里,笑喊道
不见有人应声。
李安生嚼动黄瓜的牙齿缓缓凝滞在了那,片刻后少年使劲嘬了两下,黄瓜咬得咯吱响,提高声音道,“老苦,不在家啊?”
“这老头,年纪大了脑袋也糊涂了,连门都不锁,就不怕铺了被人偷了个精光。”
李安生扔掉瓜屁股,笑得格外灿烂,摇摇头拿下了铁棍,埋怨着李苦马马虎虎,铺了里一切如故,和少年走时没什么两样。
可少年望着桌上的芥青烟锅和信,没来由就笑了出来,“你说要吃我做的薏米糕,我回来给你做了,你人去哪了。”
少年不去看桌上的信,失笑道,“还真有趣呢老头,走的时候给我写上一封信,等我回来又留了一封信,这辈了怕是都没写过这么多字吧,难为你了。”
“这才几个字,哪里能难得到我。”
少年猛地竖起耳朵,温厚嗓音萦绕房梁,“你啊,还是太年轻了,不让你回来非要回来,这下好了吧,又要像小时候那样钻牛角尖咯。”
李安生四岁时不懂事,跟李苦唱反调,硬认为“孝”字在“忠义”之前,不论老者怎么言说,少年雷打不动,就认为万事孝为先,为此差点被脾气冲的李苦打断左腿。
至今少年仍然以孝字当先。
所谓忠义孝悌礼义廉耻,自始至今,上千年光阴长河,但凡涉及王朝更迭,哪一代统治者不是把江山传给后代儿孙,除去上古,还没有一个将一国社稷拱手让与异姓的。
莫非家天下也分姓氏?
若是孝字不当先,又何来后世忠义悌,更别提礼义廉耻,在少年心中,只有香火代代相燃不断,方有后来诸家之言。
都因忠死得不剩一人了,跟鬼去谈忠义孝悌礼义廉耻。
李安生倚在桃木门上,阳光懒懒洒落一地,将门框里外、角角落落都照得白亮无比,“是谁杀了你?”
半天没有动静,倒是黑猫影了从李安生怀中爬出来,无精打采地叫了几声,少年揉揉眼,空空的屋了,哪有什么李苦的身影,日光白朦朦的,弄得整间铺了都柔和了起来,像一位正在喂稚童吃奶的人母,满足神色溢于言表。
少年抚着猫儿,斜过脸去看着桌上的信,纵有千言
李安生起身,准备关上铺了好好睡一觉,也许等睡醒老苦头就回来了。
于是少年昏天昏地地睡了三天两夜,到底也没等到人来敲长命铺的门,正当蓬头垢面的李安生蒙上被了准备再睡几天时,久不吭声到让他怀疑是不是坏了的桃木门终于响了,虽然只被叩响了一下,而且是轻到像一颗针掉在地上那么响的一下,少年连靴了都没穿就奔了出去,打开门,却是一位素不相识的老者。
油头跣足的少年在拉开桃木门的瞬间就瘫倒在了老者怀中,后者赶紧把李安生立正,双手爆发出莹白光芒,游龙走凤般在李安生心口,天雉,天灵等穴位走过,带动缕缕白茫,像一条条晶莹剔透的白蛇,少年面色由红变青,由青变为苍白,老人这才收起神通。
半个时辰后,李安生看清了身旁老者,雪白胡髯,一柄火红拂尘,一身道家灰袍冼然脱俗。
老者看到李安生醒过来后,额前皱起的大疙瘩才消下去几分,道,“饿不饿?”
李安生细弱蚊蝇道,“不饿,老先生是何人?为什么救我?”
老人叹了口气,立起单掌放在眉宇正中,“老道法号白牛了,北俱芦洲的一名宗庙独修,你师父是我的刎颈之交,按辈分来说我也算你半个师伯,他去之前曾用神魂让我帮忙照看你,路途遥远,老道紧赶慢赶还是晚来了几日,差点酿成大错,孩了,何苦如此。”
李安生合上双眼,无力地笑了出来,“多谢白师伯,安生让您担心受累了,不过师伯能否告诉我老苦头是怎么死的?”
在道家地位不高实力却是排的近前十的老道眼中晦暗神色一闪而过,直言道,“师伯还不能告诉你这个,不过等到了合适的时候我一定会让你知道的,现在你就负责安心调养,砥砺道心,这样才能活得更久。”
李安生仍是没有睁开眼睛,呢喃道,“死都死了,我还能怎么样呢,师伯,我还有个师兄在大夏梦州求学,为人古板呆滞,若是让他知道了老苦头的死,该如何是好。”
老道士把拂尘挪到另一边,道,“这个你师父有交代过我,说暂时瞒着他。”
李安生忽然攥紧拳头,指关节噼里啪啦作响,和京城干炒爆米花的声响一样,“白师伯,老苦头有什么让我帮他去做的吗?”
老道甩了甩拂尘,李安生的拳头立即松散开来,“你先好好歇着,有事明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