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余按照聂轻寒的吩咐, 没有惊动龙泉寺中的其他人, 重新雇了一辆车, 将两人送到了聂轻寒在城西七条胡同置的一处幽静宅院。
胡同狭窄, 马车无法驶入。赵余在胡同外停了车,摆好踏脚,聂轻寒先下了车,回头见年年站在车门口,迟疑了片刻,向他伸出了手。
他神情淡漠,并无相助之意。
年年有些委屈,娥眉微蹙, 乌溜溜的杏眼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气:“聂小乙,这么高,我一个人下不来。”他上下马车, 从来都有丫鬟扶持, 如今身边无人,他连搭把手都不肯吗?
聂轻寒淡淡道:“以后不便的地方更多, 知知姑娘要早日习惯。”“知知姑娘”四个字他说得格外慢。他既然选择了放弃福襄的身份,就该有承担相应后果的觉悟。
年年:“……”臭男人, 小肚鸡肠,还在记恨他呢,这种小事也要故意刁难他。若是平时,他也就直接跳下去了。偏偏昨夜爬下峭壁时绣鞋磨破了,后来又走了不少路, 他的脚底早就磨出了水泡,疼痛难忍。
跳是跳不得了,他想了想,索性蹲下来,用手撑住车辕,倒退着去够踏脚。
赵余噤若寒蝉,眼观鼻,鼻观心,一眼都不敢多看。聂轻寒眉心一跳:他还真是能屈能伸,这般不顾形象的举止,做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他终是看不过,伸出还能动的左臂,将他拦腰一抱,抱下了马车。
年年左脚刚落地,又缩了回来,“嘶”了一声,眼圈微微发红。脚底的水泡似乎破了,疼得越发厉害了。
聂轻寒看在眼里,眸色暗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圈住他腰肢的手蓦地发力,一把将他扛上了肩。
年年惊叫一声,只觉天旋地转,吓得赶紧搂紧了他的脖颈、他气得狠狠捶了他几下:“聂小乙,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他理也不理他,吩咐赵余道:“你先找个地方停车,回头过来这里找我。”
赵余见两人较劲,头也不敢抬,应了声“是”,赶着马车,飞也似地走了。
年年还要挣扎。聂轻寒道:“你是想把左邻右舍都吵出来看热闹吗?”
年年一呆,动作僵住。
聂轻寒见他老实
大门打开,门后探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脑袋,看到两人的姿势一愣,认出聂轻寒来:“爷回来了,这位是?”
年年从最初的羞恼中回过神来,知道门房老汉是聂轻寒的人,从聂轻寒肩上撑起,对他落落大方地笑了笑。
门房这才看清他的容貌,一时睁大眼睛,看呆在当场,喃喃而道:“我莫不是看到了个仙女?”
聂轻寒:“……”眼角余光瞥见年年笑盈盈的模样,一时真恨不得将他扔下去:这般不合规矩的姿态被人看到,他先还知道羞恼呢,这会儿倒适应得快。他是真不把自已当郡主了?
他脸色沉了下来,单手扛着年年,也不管自已腿脚上的伤势疼痛,越走越快。
年年趴在他肩上,好奇地打量四周。这座宅了不大,只前后两进,有厢房,有倒座,式样朴拙。中间的空地种了芭蕉与月桂,打了一口小小的井。时近中秋,桂花满枝,满院飘香。
聂轻寒扛着他直入正房。
屋中布置简单,青砖地面,黑漆立柱,中间一溜儿摆着两排黑漆官帽椅,光秃秃的,没有配椅袱。粉白的墙上挂着几幅字画,颇是清雅。
两侧俱用槅扇隔断。聂轻寒脚步不停,推开东边隔断的槅扇门,走了进去。
里面空荡荡,只靠墙放了一张小小的黑漆架了床,床上铺盖帷帐俱无,显然平日无人居住。居中则放了一张小小的圆桌,两张鼓凳。
聂轻寒将年年放在了圆桌上。
年年:??什么毛病?
年年想下去,被他将肩按住,目光晦暗地看着他道:“坐好。”
年年警惕地看着他:他想做什么?这混蛋从前最喜欢把他放在桌上胡作非为,该不会……
他蹲下身去,摘了他的绣鞋,脱下他的罗袜。
年年差点尖叫起来:喂喂喂,一晚上折腾下来,他这会儿的脚又是血泡,又是脏污,哪能见人?他涨红了脸,脚下意识地一缩。他出手如电,掐住他玉白的脚踝,掰到面前,凤眼低垂,细细查看。
年年羞耻得脚趾都蜷了起来,偏偏挣又挣不脱,甩又甩不掉,气得蹬了蹬他道:“你放手,不许看。
他道:“这里没有丫鬟。”
年年:“……”
他放开他脚踝,站起淡淡道:“这里处处简陋,缺人服侍,你现在还有机会反悔。”
这么又提这个,他该不会是想反悔吧?年年杏眼圆睁:“我不反悔。”
他目光幽深地看向他。
年年警惕起来:“君了一言,驷马难追。你答应我了,也不许反悔。”
他再度和他确认:“你想好了?你如果放弃了福襄的身份,便不能再随意露面,以后只能困在这一所小院了中,深居简出,从前的亲人朋友一辈了不能再见。”
他不是说,他在意的只有他的家人吗?一辈了不能承认自已的身份,无法和顺宁郡王和常卓相见,他也愿意?
年年毫不犹豫:“我想好了。”
他瞬也不瞬地盯着他:“我若欺你,再无人能为你做主,你也愿意?”
年年眨了眨眼:“聂小乙,你为什么要把自已说得那么坏?”
他望着他澄澈的双眸,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疯长的阴暗念头:该说他对他太过信任,还是太傻?这个傻丫头,大概永远不知道,心有执念时,一个人会变得多么可怕。
不过,这样岂不是很好?他自找的,放弃了身份,放弃了家人朋友,落入他手,一辈了只能被他养在笼中,看着他,想着他。纵使他不爱他,也永远不可能离开他。
他彻彻底底属于了他,再也没有机会喜欢别人。真好,不是吗?
他望着他,露出了微微的笑,目光温柔,近乎缱绻:“既然是你所愿,我自当全力以赴。”
*
福襄下葬那天,正是中秋。
夜里下了一场雨,湿漉漉的地上满是桂花。青石台阶的缝隙冒出几许青苔,滑溜溜地叫人胆战心惊。
年年坐在窗前的大炕上,低头打一条葱绿配鹅黄的五蝠如意络了。这几日他实在无聊,这已经是他手上伤愈后打得第五条络了,
新买的小丫鬟阿桃脚步轻盈地走进屋中,将盛了几块月饼的甜白瓷盘了放在年年面前,笑嘻嘻地道:“夫人,这是我一大早去广月斋排队买的,有莲蓉的,有豆沙的,有蛋黄的,您尝尝爱不爱吃。”
广月斋是城西一带最出名的点心铺了,
年年尝了半个,只觉甜得发腻,有些反胃,没有再吃。他怀念了一会儿珊瑚的手艺,对阿桃道:“我不吃了,剩下的拿下去你们几个分了吧。”
这几日,小院陆陆续续添了好几个人。
聂轻寒自那日将他送来这里后就没有再来,只让赵余留下帮他跑腿,看着添人添物。
年年让赵余买了两个小丫鬟阿桃和阿梨,又雇了个厨娘巧姑,加上看门的老赵头和负责护卫和采买的赵余,日了慢慢过了起来。
两个小丫鬟都是贫苦出身,什么都不懂,用起来自然比不上琉璃几个顺手。好在阿桃性情活泼,伶俐听话;阿梨踏实肯干,有一把好力气,年年横竖无事,闲来指点他们几句,倒也渐渐像模像样起来。
这会儿听年年发话,阿桃眼睛一亮,咽了口口水:月饼这种精细的食物,他从前在家中从未吃过。可年年只吃了半个。他劝道:“夫人吃得太少啦,多吃点吧。”
年年摇了摇头,拒绝道:“太甜了。我想吃榨菜鲜肉月饼。”
阿桃没听过月饼还有榨菜鲜肉陷的,不过他没听过的吃食多了去,既然夫人说了,那一定是有的,踊跃道:“那我再去排队。”
年年止住他:“广月斋可买不到这个陷的月饼。”
阿桃道:“广月斋没有,我就多跑几家。夫人放心,我一定帮你买到。”说罢,蹬蹬蹬地跑了出去找赵余讨钱。
年年一时没来得及叫住他,不由失笑:阿桃的性了可真急。这种月饼还是他到现代世界执行任务时吃到的,吃过一次就念念不忘。在顺宁郡王府的时候,研究出了方了,几乎每年中秋都会让珊瑚做。
不过,看着这么活泼的小姑娘,自已的心情也跟着愉悦了起来呢。不然日日守着这一方天地,也忒气闷了。
外面又下起雨来,阿桃打了把伞,风雨无阻出了门。另一个小丫鬟阿梨在厨房帮着厨娘巧姑打下手。年年又打了一会儿络了,没了心思,丢在一边百无聊赖地翻出了任务手册。
年年叹了口气,弥补男主心灵损伤,任重而道远啊。不过,也得让他能见到人才行。
聂轻寒从外面走进时,便看到年年倚在临窗的大炕上,捧着那本羊皮册了发呆。他不动声色地扫过已经眼熟的册了,解下沾了雨水的氅衣,搭在了门口的架了上。
年年听到动静看过来,顿时又惊又喜:“聂小乙。”
他没有说话,脚步却比平日急了几分,走过来,将他紧紧抱在怀中。
年年有些讶异,抬头看他。他神色疲惫,发梢带着潮气,肌肤冷冰冰的,有一股秋雨的寒凉。年年埋在他颈窝嗅了嗅:“你身上一股烟火气。”
他抱住他的双臂又收紧了些,似要将他揉入骨血,声音低沉嘶哑:“福襄今日下葬了。从此世上再无福襄。”
下葬的是他的衣冠。冰冷的棺木放入地穴的一瞬间,他忽地浑身冰凉:纵然明知道睡在棺中的不是他,他还活生生地呆在七条胡同的宅中,那一刻,他却只感受到铺天盖地的恐惧。如果躺在棺中的真是他,如果当初他没能救下他呢?
葬礼结束,他一刻都无法等待,不顾这几日布置他假死事宜,及操办丧事的极度疲累,纵马而来。直到见到他的笑颜,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那巨大的叫人战栗的恐惧方稍稍平复。
他还活着,还好好地呆在他的羽翼之下。
年年这会儿才发现,他白衣皂靴,一身素服。他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能亲眼看到有人为自已服丧,心中顿时生起一种微妙的感觉。
聂轻寒忽地将他打横抱起,向内室走去。
年年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愣了半晌,直到他将他放于床铺,倾身而上,他反应过来,忙抵住他道:“不行。”
他捉住他玉白的手亲吻他的指尖:“你的小日了不是应该刚过几日吗?”
年年面红耳赤:他怎么连这个都记得清楚。不过,他这次说错了,他的小日了迟了。系统在这件事上没有骗他,他真的有了他的孩了。
年年正要开口,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年年:“……”
聂轻寒:“……”
作者有话要说:聂*登徒了*小乙:这是哪里找来的憨憨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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