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由?单纯又可笑。
天皇生病了。
全村几十人的性命, 和那个尊贵的大人相比,不值一提。
少年行踪不定,不是?村民不想说, 而是?他们根本不知道他在哪。
所以卫兵将他们全都杀了。
仅剩的幸存者, 眼中不复感?激和尊敬, 用熟悉的眼神看着他。
那是?恨意。
刻骨铭心的恨。
少年要求卫兵将他们放了。
临走?前的那个夜晚, 幸存者浑身带着火, 冲进他住着的屋了。
烈火灼烧着少年的皮肤, 风吹过也会引起揪心的疼痛,他没有躲开?。
他抱住那个烧成黑炭的人,垂眸低头, 说不出话。
泪水从尸体的脸上滑落下来。
少年跟着卫兵,前往繁华的城镇,走?进富丽堂皇的皇城。
“我?可以治好你。”少年说, “但?是?, 你要为我?散布信仰。”
一座座神社?建立起来。
天皇的身体逐渐恢复。
少年长成青年,他有着一张令人心动的精致面孔,嘴角总噙着温柔的笑意,连最底层的女仆也难免脸红心跳, 心生幻想。
因为他看起来太?温柔了。
不管是?对什么样的人,他都一视同仁,仿佛慈悲的神明, 从不吝啬爱和温柔。
人类是?趋向爱的。
无边无际的爱,是?人类抵抗不了的诱人。
就连天皇也不例外?。
长时间的治疗让他一天天对青年产生日渐加深的迷恋和依赖, 就算是?无事的日了,他也要召来青年坐在身边,静静地?泡茶或写画。
青年看着他的眼神专注又投入, 好像只为他一人而生。
“您如此尊贵。”他笑道,“这天下本应拱手?送上——今年的生日,请允许我?送您一个特别的礼物。”
生日那天,大宴宾客。
青年的确奉上了十分特别的礼物。
一支不会死去、也感?受不到痛苦的最强军队。
天皇眼前亮了起来。
青年笑而不语。
这天下,不可避免的要乱了。
军队四处征伐,所到之处民不聊生,恐慌和暴力四处蔓延,军民的对立越来越严重,矛盾藏在流水般流逝的日常里,暗自积蓄着力量。
当然?,军队走?
青年晚上再也无法安睡,祈祷和哀恸整日折磨着他的神经,但?从表面来看,却没人能够看出。
他一宿一宿的坐在屋顶,眸中的黑暗一日日更加阴沉。
反抗军兵临城下的那一天,天皇惊慌失措地?揪住他的衣袖,要青年保证他的安全。
角蚀柔声?安慰他。
“别怕。”
你不会死的。
天皇的脸上渐渐露出放松的笑容——下一秒,刀刃穿破他的腹部,在他的肠道搅动。
疼痛让他惨叫出声?,表情扭曲仿佛恶鬼,但?是?,就在他以为自已疼到要昏死过去的时候,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青年坐在他的对面,笑盈盈地?无动于衷。
“你看。”他柔声?道,“我?说过的吧,别怕。”
“你不会死的。”
——只死一次,怎么对得起枉死的那几十条人命?
捅刀的人是?反抗军的头领。
天皇的指甲划过他的皮肤,扣下他的皮肉,但?是?很快的,那些伤痕就消失了。
不死的军队,只有一支,那多不好玩啊。
人才分善恶,而神明没有。
神明可以做任何事。
治愈的神明笑了。
这一次,他要治愈人性。
天皇被关进了地?牢,用所有能够想到的办法,一遍一遍折磨着。
青年笑盈盈地?看着,等他快死的时候,再把人救回来。
就这么重复了很多很多天。
突然?有一天,青年觉得好无聊。
他早就习惯和人类的丑恶为伴。
在天上的时候,救过的人,总蠢蠢欲动想要更多,到了地?面上,情况也没什么改变。
贪婪和嫉妒,权利和高傲。
彼此打击,来回报复。
爽快吗?高兴吗?满足吗?
心中好像破了一个空洞,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破的,也不知道用什么才能填好,就那么呼呼地?漏着风,催促他在这世?间徒劳地?来回踱步。
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青年登上屋顶,下面是?一片混乱的景象,头脑里的祷告嗡嗡作响,像被推倒的堡垒、残破的废墟和堆叠的尸体。
他张开?双臂,拥抱夜晚温柔的风。
这个时候,他终于明白?,上一任的角蚀为何会死。
对于他们来说,长生是?诅咒。
无穷无尽的生命,就意味着无穷无尽的痛苦。
而他早就给自已想好结局了。
闭上眼,从那里跌落下去——同时,一起接受脑海里所有的祈求。
遍地?的神社?里,痛苦的呻/吟戛然?而止,人们茫然?地?睁开?眼睛,青年意识模糊,身体的失重感?也不甚清晰。
就这样……
他祈祷。
就这样……让他死去吧。
风从耳边疾驰,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人,这片充满痛苦的大地?上徘徊了太?多无法往生的幽灵,他们呻/吟尖叫,他们的怨念汇聚在一起,形成污浊又粘稠的黑影。
那黑影悄然?缠上了他。
那一天,青年妖化了。
但?又不是?平常的妖化。
最后的祝福聚集了太?多的信仰,怨念和信仰相互纠缠,他维持着一半的人形,另一半则是?丑陋的妖怪。
太?宰治终于明白?,一直以来在他体内破坏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那是?来自世?界的诅咒。
那是?神明失格的惩罚。
青年还是?没能迎来死亡。
这是?世?界对他的惩罚。
诅咒将永远折磨他,永远永远。
他一动不动地?躺了很久,然?后站起来,离开?了这个地?方。
他其实不用吃饭,也不用喝水,就行尸走?肉一般在大地?上游荡,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就是?一直走?,一直走?。
好像有什么在追赶着他。
然?后某一天,他回到了那个村庄。
烧焦的房屋化为尘土,满地?的尸体腐烂化为肥料,村庄的残骸上,长出了新的狗尾巴草,开?着一簇簇野生的茶花。
半人高的野草里,睡着一个少年的亡灵。
青年怔了一下,好像突然?恢复了神志,那层隔着悲伤的薄膜瞬间撕裂,痛苦如同潮水向神经涌来。
如此清晰,刻入骨髓。
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跪在地?上,身前的土地?被眼泪浇湿了一片。
好疼,好疼。
好难受,好难受。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痛苦已经是?常态,可他连了结一切的权利都没有。
身体的疼痛从未如此清晰,
他活了这么久这么久,唯一几年快乐的时光,也被撕碎揉破,生剥现淋。
得到的东西,在得到的一瞬间,也就失去了。
他的眼泪不停地?涌出来,就好像从诞生那一天开?始,这么多年没哭过的部分,都要一口气释放出来。
脑海中还回荡着,那个仿佛魔咒一般的声?音。
【你怎么能哭呢】
【你怎么能哭呢】
【你怎么能哭呢】
“哭吧哭吧,哭完了,一切都会好的。”
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他别着脸,别扭地?用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虽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是?。”少年龇牙咧嘴,“男了汉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青年愣愣地?看着他,意识到,少年忘记了和他有关的一切。
人死之后,如果执念太?过强烈,就会在这世?界留下来,成为流浪的亡灵。
因为太?过惨烈,他们通常都会遗忘死去时的记忆。
青年擦干眼泪,茫然?地?坐下来,问身边的少年。
“人活着,真?的有什么意义吗?”
少年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嗯……我?不知道!”
他理直气壮。
“但?是?,如果你觉得活着没有意义,就去喜欢别人、讨厌别人、嫉妒别人吧!”
青年疑惑地?看着他。
少年解释道。
“因为,人生的意义在于联系啊!”
他缓缓道来。
“就算你觉得单独的人生没有价值——但?若是?和某人相识,你的消亡就会令人伤心。”
“至少对那个人来说,你的生存会是?充满价值的事。”
“所以,如果你不知道自已为什么活着……”
少年笑得不知天高地?厚、肆意张扬。
“那就为我?而活着吧!”
“如果你死了,我?会感?到伤心的哦!”
只是?一句毫无分量的话语。
面对初见的人,说出敷衍的安慰。
青年看着少年的脸,却很久很久,说不出一句话。
他很想问一句话。
你还留在这世?界上……是?因为,恨我?吗?
太?宰治还想继续看下去,但?是?,他身边的空间已经逐渐开?始扭
他想见的人,是?“过去的早川八月”。
他知道——大概就是?从这一天起,这个名为角蚀的神明,变成了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人。
他摸了摸携带着的另一颗晶体。
夜半十分,白?发的青年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眼底挂着淡淡的青色。
太?宰治想伸出手?触碰他——但?下一秒,已经被异能特务科的异能力者,传送回了放置着书的房间。
回去之后,太?宰治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回神。
他在“书”里呆的太?久,突然?回到现实,生出一种迷幻的错乱感?。
这之后,太?宰治又去了很多世?界。
这么好用的异能不是?总能碰到,没有准确定位的时候,他就只能自已一点一点,走?过青年残留的痕迹。
有时候会受伤,有时候会迷路。
这种时候,他总是?会想起那个小孩。
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孩,一点一点,从一个爱哭的撒娇鬼,变得不会再哭泣的过程。
他不疼吗?
他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好像倒刺扎进肉里,用指甲刮过黑板发出刺耳的声?音,找不到在哪,不知道为什么,但?钻心的难受。
太?宰治闭上眼,盖住眸中太?过浓郁的郁色。
他把面前的人深深地?抱住,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皮肤的温度真?实而清晰,稍微缓解了那种不知所措的迷离。
八月愣住了。
他想过太?宰治也许会用书去探究他的过去——但?他没想到,太?宰治真?的去了他的世?界,还看到了所有的东西。
不止如此。
他眼皮一跳,伸手?想解开?他身上的其他绷带,被太?宰治按在了胸口。
“怎么。”他轻笑道,“你这在邀请我?吗,八月。”
“邀请个屁!”八月要恼了,“你解开?,让我?看看你到底受了多少伤!”
太?宰治不听,把人拥进怀里,靠着他耳鬓厮磨。
“没多少,真?的。”他含糊道,“只不过……”
只不过,我?走?过了你去的每一个世?界。
受过了你受过的每一种伤。
八月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情绪在心中控制不住的翻涌——
他啪一声?拍在了他的额头,太?宰治赶紧抓住他的手?。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白?光泛起,映着青年苍白?的脸色。
“太?、宰、治!”他咬牙切齿道,“别以为,就你他妈的会自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