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羽眯了眯眼,记忆中有这么个人,好像叫闫劭来着,5年前来这里时还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据说家里成分不好,被划分为坏分子下放到这里改造,也不知为何没同他的家人在一起。
这人古铜色肌肤,生的剑眉星目,仪表堂堂,气质略显冷凝沉静,一副时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他平时沉默寡言,甚少与人往来交流,也不在村子里走动,干活却是极为卖力,队里给他分配得脏活累活,他从来没二话,完成的又快又好。时间一长,也没人好意思去难为一个半大孩子,他也慢慢地在月牙村站稳了脚跟。
这些消息还都是爱打听八卦的吴娟说的,小芳可不会因此而好奇。
“嗨~~闫劭,采蘑菇呀,就你一个人吗?”千羽笑眯眯地跟闫劭打招呼,又悄悄瞄了一眼他手边的快满了的筐,看看草丛里还剩不少蘑菇,心里一阵窃喜。
闫劭:“......”恩?她居然认识我,还知道我的名字。
闫劭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却并不作声。
千羽也不介意,笑着说:“我也采蘑菇,算我一个呀?”
“......随你,这里多的是。”原来也是来采蘑菇,这里的蘑菇又不是他的,何必还要问他,真是个奇怪的人。
闫劭说完,弯腰继续采起了蘑菇,没一会儿背筐就装满了。他又割了几把干草盖在上面,将下面的蘑菇遮了个严实。
弄完这些,他背起筐,拿着镰刀就准备离开,刚走了几步又犹豫着停下,回头对千羽说:“我要下山了,你......”话在舌头上滚了一圈,最终还是咽下,他不知该如何同一个从未有过交集的异性表达他的想法。
他其实是想说这片区域经常会有野猪出没,她一个人在这里太危险,最好她能和自己一同下山。毕竟一个村子的,还认识他,遇到了,就算不熟也该照应一二,她一个姑娘家,若是真遇到野猪,怕是会凶多吉少。
千羽这会儿忙的不亦乐乎,两只手齐上阵,这片的小灰菇实在是太多了,这简直就是捡蘑菇嘛,从来没体验过的她觉得这真是太过瘾了,让她乐不
思蜀。
听到闫劭说要走了,头也不抬地回说:“哦,好的好的,那再见。”
她这会儿心里美的冒泡,哪有空搭理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自从听说了雪地里长蘑菇的新奇事儿,她回去还特意问了老太太,原来这是真的。
这里的大山中还真有几种不惧低温霜雪的菌菇,这种很有个性的小灰菇就是其中的一种。只要地表土层不冻实,温度越低它的味道就越鲜美。有些猪肥肉的口感,吃起来很解馋,平时想采都找不到。今天她运气爆棚,这么多小灰菇采回去,晚上做来吃,同吃肉也差不太多,想想都忍不住流口水。
闫劭:“......”
算了,他就不该多嘴,又何必多管闲事。这么想着,闫劭便抬脚离开。
这边千羽忙乎了好一阵,终于将这一片的小灰菇一网打尽,背筐也装的满满的。想了想,她也学着闫劭的样子薅了几把茅草,给背筐做了掩饰,任谁看也是背了一筐草。
看看时间不早,就沿着地图标记最近的路线下山。
上山容易下山难,更何况她体力下降,负重还增加了,一路上花费的时间比上山时要多得多。她一直全神贯注地留意着脚下的路,生怕一脚踩空滚下去摔个好歹,丝毫没留意在她身后,远远地坠着一个身影,直到她进入安全区域后才消失不见。
等千羽来到山脚时,汗水已经将背脊打湿,双腿也有些微微颤抖。
呼...总算是下来了。
虽然累是累了点,不过今天收获颇丰,再累也值得。
千羽加快脚步往回走,心情不错的她还哼起了歌儿,“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的好看又善良.......”
刚走到离家不远的三岔路口,就遇到村里的五个知青从山那边小路拐下来,孙少安走在最前头,身上背着女知青杨丹,男知青刘广锐和张丰在后面帮忙扶着,另一个女知青李子清背挎着几个空背篓,满脸不愉地跟在几人身后。
千羽眨眨眼,疑惑地看向几人。呃~这是...什么情况?
孙少安冷不丁地看到千羽,被吓了一跳,反应就有点大,一个趔趄
差点将背上的杨丹摔到地上,得亏了后面有俩人扶着,不然非摔惨了不可。
“那个.....杨丹她、她脚崴了,我们几个只能轮流背她下山。”这一刻,孙少安搞不懂自己为什么那么慌乱,本能地就想与杨丹拉开距离。
千羽笑盈盈地看着孙少安那手足无措的模样,一点也没有放了人家鸽子的自责内疚。她内疚个鬼啊,孙少安是约她来着,可她本就没答应啊,有什么好内疚的。
“小芳,今天你怎么没......”孙少安想问她今天为什么没来,话还没说完,就被千羽笑着打断:“脚崴了可马虎不得,弄不好会留病根,这时间去镇上卫生所也晚了,你们带她去找村东头的黄三婆吧,她对推拿正骨很有一套。”
千羽瞟了眼正一个劲儿狠瞪她的杨丹,暗暗嗤笑,这丫有病,还病的不清。
往上托了托死沉的背筐,越过众人的时候说道:“赶快去吧,再耽搁,不光是脚,可能连眼睛也得看看了。”
众人:“......”
孙少安呆呆的望着千羽远去,莫名地感觉那个背影变得渐渐陌生,一阵巨大的失落感袭上了心头。
从前,小芳见到他会怯懦的躲闪,会羞涩的逃避,会矜持的微笑,他能真切感受到,小芳看向他的眼神清风徐徐,夹着丝丝暖阳,直接温暖了他的心海。
现在,小芳虽然也会对着他笑,他却只感受到那铺天盖地的冷淡漠然。
看孙少安一副神游天际的模样,刘广瑞有些火大,大声斥责他道:“我说孙少安你诚心的是吧,你要是累了就换我来背,怎么说也不说一声就将杨丹甩下来,她差点因为你的不当行为伤上加伤,同是知青,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对不起,刚刚不是故意的。”孙少安情绪实在不高,真诚地道了歉,毕竟刚刚确实是他做的不对,反应有些过激,行为很不妥当。
杨丹眼里泛着盈盈泪花,不知是疼的还是被刚才孙少安的行为给刺激了,语带哽咽的说:“没关系的少安,不是你的错,一定是我太重,你背着我累坏了才会脚下不稳,我都明白的。”
刘广锐见杨
丹还为孙少安开脱,嫉妒的两眼通红,忍不住冲刘丹吼道:“他差点摔了你,你怎么还帮他说话?”
平日里一直被刘广锐温柔以待的杨丹,被他这么一吼,顿觉不可思议,睁大了美眸看向他,委屈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噗噗往下落,“我、我没有,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刘广锐见状,马上又心疼上了,说话的语调也不自觉下降,低声下气的又开始哄劝安抚。
一旁沉默不语的李子清满脸不耐地皱眉,将视线从眼前的几人转移到了远处的群山。
真是够了,一天天就跟唱大戏似的,一出一出,不累不烦吗?她这个被迫看戏的人民群众,身心受到了巨大的伤害。
知青张丰被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弄的心情极为烦躁,心里的火一股一股的往上拱。
本来他今天计划着多才采些蘑菇晒干了寄回家,结果还没走到地方,杨丹就闹出了幺蛾子,一个劲地往孙少安身边凑,山路本就狭窄不平,她又不好好走路,就把脚歪了,肿的老高再走不了路,他们也顾不上采蘑菇,只好轮流背着她下山去看大夫。
“行了行了,别叽歪个不停,不是说黄三婆会正骨,那刘广锐你们就送杨丹去吧,我累了,先回去歇着了。”
张丰说完也不等几人反应,大步流星地回了知青点。
孙少安这会儿心里挺郁闷,正想一个人静静。
反正黄三婆家离得不算远,刘广锐一定会送杨丹去,他跟不跟去也无所谓,便也顺势说了句“你们去吧,我也回了。”转身也走了。
李子清也想着要不要也回去,时间不早,该生火做晚饭了。看刘广锐对待杨丹那个殷勤劲儿,她留下好像有点多余。
刚要开口,手就被杨丹一把抓住,“子清,咱们都是女同志,又情同姐妹,你不会忍心在这个时候离我而去的,对吧?”
她才不要和刘广锐单独在一起呢,万一被人误会了他们的关系就不好了。
李子清:“......”
姐妹?这个词从杨丹嘴里说出来,真心讽刺,杨丹什么时候把她当姐妹了,眼睛长在脑顶上,仗着自己年岁最小
,总让她帮忙做这做那,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李子清心里很腻歪,却什么也没说,默了几秒,还是答应跟着一起去黄三婆家。
同是女知青,还住在一个屋里,关系不好闹的太僵,老死不相往来更不现实,她们之间虽有些龃龉,深仇大恨却远远谈不上。
............
暮色沉沉,堂屋的方桌上燃着一盏小油灯,昏黄的灯光一点点撒开,给不大的屋子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
王桂芝看着那一大筐的小灰菇,兴奋的的好半天嘴都没能合上,毫不吝啬地给了千羽一个老大的笑容,还跟她说:“家里的杂活先别干了,趁着还没上冻,你多往山里跑跑,没准还能再采些回来。”好吃的不嫌多,有多的她也好给娘家送一份。
这话一出,千羽还没说什么,就遭到了老太太的强烈反对,吴庆国也表示赞同,还不忘叮嘱了千羽一句:“千万别往老林子里去,天越来越冷,山里能吃的也越来越少,野猪就容易出来找食,遇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哪能不知道,离村子近的地方还哪来的蘑菇,除非往林子深处去。他们家再穷,也只是吃的差些,还不至于饿死。
可千万别为了那一两口吃的,再出点什么意外,那他的脊梁骨都能被人戳折了。
千羽欣然应允:“恩,我知道了大伯,我不往老林子那边去,就在村子附近的山上转转。”
王桂芝在一旁不满地嘟囔:“离村子近的山上还能有啥,早被人来回撸了好几回,毛都剩不下半根,怎么就.....”
话没说完,被吴庆国瞪了两眼,不甘不愿地收了声。
吴家的这顿晚饭异常丰盛,老太太特意做了个萝卜粉条炖小灰蘑,又炒了个辣子白菜,一小碟的咸菜丝,吴庆国还倒了一小杯自己珍藏许久的老白干,美滋滋的小口抿着。
这是千羽来这里吃的最满足的一顿饭。
曾经,那些作为顶级食材松茸、松露、牛肝菌之类,她没少吃,却只觉味道不过尔尔。
还是她吃过的东西的太少,从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种蘑菇,长的普通至极
,味道却鲜美的让人恨不得将舌头一起吞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