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京中龙女(1 / 1)

青荧的油灯下,一抹颀长的白色身影坐在案前,淡然寡欲,左手捧着一册书卷。

眼神却落在那小簇火光上,冷沉而幽黑,右手修长漂亮的手指拿着一小节麦秆轻拨着油灯芯。

“主子,便是如此。辅国公六小姐腿上和膝盖的伤应该也是在闹市时从马车上跳出摔的。”季执一字一句汇报着今日查探而来的消息。

一个侧室,也敢将金贵的国公嫡孙小姐卖给窑子,这在京中传出去,可要被万人唾骂踩踏。这个妇人心比蛇蜂毒多了。

“主子,西山回京路上虽然骑马只需一个时辰,但据属下沿路探得,辅国公府派出寻找六小姐的人中有一小拨是姜氏的人。”季执暗赞,女娃娃听谁说的,躲在寺里还紧巴着自家主子,比她回家这一路安全多了。

而且敢从马车上跳出去,这份胆量,放在六岁的小姑娘身上,还挺熊。

“辅国公呢?”如果他没记错,这时候卫欢父亲带着卫欢兄长去陇安山剿匪了,要到明年秋分才回。

季执答,“辅国公自去年立冬,便旧疾发作,随着温大夫去南域修养,至今未归,怕是尚未得知此事。”

“那也不用让这个消息去到陇安山和南域了。”无一说道,“谢阅不是回京述职吗。让他回京途中,把路上的贼匪贩子清理掉。”

谢阅,凉西节度使,接受诏命回京述职,述职期间,由其子谢耘,暂代凉西一切军政务。

“是。”

这下也吃不准自家主子是什么态度,又不让辅国公他们知道这个消息,又要帮那卫六小姑娘去扫理路障。

应云皱了皱鼻子,将手中的信递给了自家主子,“主子,卫六小姐傍晚的时候找到属下,想让属下帮忙将这封信带去京中。”

好一个小家伙,知道自己躲在暗处,在院落里大声叫嚷。小孩脆生生的奶音,估计今天几百号僧人香客都听到了。偏生还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人不好教训。

应云偷偷瞅了自己主子一眼,“送往京中,文轩侯唐佑。”

唐佑,是卫欢母亲唐夙,也就是卫炽正室的同胞哥哥。自唐夙死后,唐佑就彻底和辅国公府

决裂。

但卫欢信上也没署名,就只有这封匿名信,也不知道这个舅舅,心不心疼自己的外甥女。

“你不是都已经想去送了吗?”无一右手将麦秆放下,今日他自是也听到了卫欢在叫应云,小姑娘有点狡猾,叫完还带着哭腔,好生委屈。

应云是想去送,想着那小人儿眼中的期盼,简直就像从内里倾泻了萤火出来似的,小眼神闪亮得让人很难拒绝。

无一眼中掠过淡淡笑意,“去帮她送了,暂时不要让唐佑知道她在这儿。”

“她睡下了吗?”无一又问,今日她在院落里睡着之后,他便将她安置在了他隔壁厢房。

她现在太小,抱起来轻飘飘的,精致得跟个瓷娃娃似的,竟然有人敢磕她碰她。

“主子,无真将她带回他那边寮房了,说是在这怕叨扰到主子。”

这回无一将左手的书册也放下了。

寺内没有僧人能像无一那般能有自己的院落。无真年纪浅,进寺的时间肯定也没法跟其他僧人比,安排的寮房尚且就只有他一人。

小沙弥不存男女之心,他将并排的空木榻清扫铺好,便招呼卫欢同住。

卫欢这觉睡得很累,梦里都是光怪陆离的景象。一直有人在后面追赶着她,她跑得好累,却又跑不开,重重复复来回地跑。

同屋的无真也不容易。小沙弥大半夜都没睡,拿着佛珠就一直为小施主诵经。

去完早课后回来,小施主还没醒;庭院打扫完诵经回来,小施主也没醒。

应云来的时候,卫欢可总算从梦里挣脱开来,满脸地茫然。

应云坐在榻边,正轻手轻脚地在她额上涂了什么东西,清清凉凉的药膏味道。见到她睁开了眼,还低声道,“你的信送出去了。别动,帮你上药呢。”

“好好的小娃娃,怎么这么能受伤。”应云嘀咕道,想想她那恶毒的后母,觉得辅国公绝对是精于朝堂,拙于后宅。

卫欢突然想起来,昨日磕头求着农夫农妇,今日额头怕是淤青红肿了。

应云敷了厚厚的一层,再用丝布裹好。便用手指轻轻弹了下她稚嫩的小脸蛋:“大小姐,这两日就

别碰到这伤口了。昨日不是说和我家主子学草书吗?现在可日上三竿了,还学不学了?”

卫欢睡得懵懵的,梦累得还没歇过气来,又听到要学草书。出家人果然慈悲为怀,原来无一是个面冷心热的主,这么好骗。

坐起身来,卫欢小施主望着桌上清淡的早斋饭,想起要是不去学草书赖在这里,估计连斋饭也吃不上。想着想着,不由地发出了老叟般深沉的叹息:“读书不觉已春深。”

应云:......???

用过早膳,卫欢又坐着应云人肉软轿过去无一的院落。

无一还是照常拿着本书册在那翻阅着,只不过这一次见到卫欢倒是将书册放下了。望着卫欢额上缠了丝布,本来这脸还没有半个巴掌大,这一裹还裹了半边脸。

察觉到无一的眼神,卫欢一个小手忙捂住自己额头,丝毫不觉得这是掩耳盗铃之举,糯糯地就说道,“大师哥哥,唐欢过来找你学草书了。”

唐欢......无一也没计较,点点头便让应云端出了笔墨纸砚。

“唐施主先前学的什么字体?写几个贫僧先看看。”说罢,无一自个拿起墨锭,慢慢地研起墨来。

无一的手指骨节分明,握着块黑紫色墨锭莫名更显公子白袍翩翩,虽然他是个和尚。

卫欢手小,羊毫笔拿不稳,再加上这桌椅和她这小个头着实不匹配,她就半站在椅子上,写得有些吃力。

其实卫欢的行书写得还是不错的,风骨洒落,笔毫使转也很舒展流动,就是字有点散架无力。

无一看了几眼,觉得自己到底是思虑不周,教草书也不在乎这一两天。便等卫欢将《论语》的前两句写完,开口问道,“唐施主现在可识得多少字?《论语》可学完了?《礼记》、《易经》、《春秋》可曾学过?”

卫欢小身子一僵,前世早早流落在外,这一世也才开始没多久。两世为人,就仅有六岁前随着祖父,十三岁后跟着秀才的那点知识储备了。

要拿这些考她,她估计不太行。

“《礼记·效特性》有云:男女有别,然后父子亲;父子亲,然后义生;义生,然后礼

作;礼作,然后万物安。”无一声线微沉道,“唐施主不知道,无真你在寺堂也没学过吗?”

无真听说卫欢醒了,此刻正扒拉着无一的院门往内瞅着。结果被师兄逮个正好。

西山寺有专门的寺堂,除了教僧人佛偈,还教僧人礼仪琴棋书。授课的都是在西京也富有盛名的几位大师。无真此刻拧眉苦脸,每日下午的共修课,他确实是不太想去的。

卫欢睫毛颤颤,这阵子看来可以顺便在寺里补补学问了。

巡察止静的僧人没察觉,倒让无一大师先抓起了寺院清规。

午斋过后,应云便过去寮房把卫欢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又挪到了无一院落里的空厢房。其实卫欢除了那套跌破了的短襦襦裙,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

卫欢自己不会怎么打理头发,无真便拿了顶小僧帽给她,头发一塞再一套。小僧帽戴得歪歪扭扭,但露出的脸却是精致小巧。

因为无一说要重新做个矮点的平头案给她,再学练字。

故而这两日卫欢便跟着无真一起去上寺里的共修课,再帮忙跑跑腿去殿内帮香客引路。逢人就自我介绍:唐欢,无一大师新收的俗家弟子。

这下不止全寺僧人皆知,就连来上香祈福的香客们,都知道西山寺里有个无一大师,收了个可爱的俗家女弟子。

一时间小卫欢风头无两,可谓是全寺里最亮眼的僧。

无一对传言也不闻不管,每天就只和卫欢一起用斋饭,用完斋饭就走。

“唐师侄,到时辰去上共修课了。”无真又唤道,自从有唐师侄一起上课,感觉授课的长老们都和煦了不少。

卫欢再次老叟叹气,制造谣言巴着无一的恶果就是,辈分又莫名降了一截。

本来就要抬头仰脖子看人,结果无一和无晦竟然是同辈的,现在连八岁的小沙弥都是她师叔了。

不过无一可不认她,连法号都没给她取,众僧人就都唐师侄唐师侄地唤她。

还未去到僧堂,无印倒是过来了,“无真师弟,唐师侄,方丈此刻在地藏殿,想见你们。”

卫欢现在可是雄赳赳气昂昂。

一边小小的胳膊搂在

应云软轿的脖子上,匹配上无一大师身旁的高手,感觉自己更像西山寺里的寺僧了,“应哥哥,你们来寺里多久了?”

睨了眼这两日嚣张的女娃娃,这两日额上淤青基本散去,不枉费那么大一坨药膏敷在上头,“我们来的时间比你的年龄还大。”

“那大师哥哥平时吃不吃肉?喝不喝酒?”软萌的小姑娘突然一脸不怀好意地问出口,应云喉头一哽,打定主意不理这个小烦人。

地藏殿内,地藏菩萨左手执明珠,右手执九环锡杖。头戴毗卢冠,身披袈裟,与一般菩萨的天人之相较,更像出家僧人。

卫欢望着站于地藏菩萨下的方丈,亦是一脸慈悲相。

就是方丈身旁的人,约莫三十几岁,身着檀色回字纹锦袍,束带赤色镀金线,腰上还佩戴着七联珠玉佩组,发亮履新。看着......很有钱,不过看着也有点华而不实,身为男子过艳了。

“方丈。”卫欢先扬起一张小脸,看吧,你无一弟子新收的弟子乖巧有礼。卫欢套着僧袍,歪歪斜斜顶着僧帽,有损主子礼仪之风,应云瞅了一眼便退去。

向获可就不是这么想得了,眼前小沙弥清隽正气,眼神温润无害;小女孩头发乱糟糟地塞在僧帽里,睫毛似蒲扇般遮着水汪汪的双眸,浑身上下一股仙气儿。

这俩娃娃简直就是观音座下善财童子和龙女,京中那位主肯定满意。

向获连连点头,转向方丈便笑道,“这两日一直听闻贵寺俩仙童普度众生相,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不知方丈是否同意刚才所请?”

方丈看了看卫欢,这位小施主他还是记得的,活脱灵动。只是,方丈摇摇头,“向大人怕是不知,此乃无一之徒,俗家弟子,贫僧无法替她裁择。向大人怕是要问过无一方可。”

“无一大师......收徒了?”向获瞠目结舌。卫欢不由脖子一缩,心虚得没敢开口。

“这......”向获望着那丁点大的小姑娘,去问过无一那他是万万不敢的。

“本官唐突了,只是这侯爷记挂的日子也快到了。西山寺十八位大师也已请入京中,现只差两位仙童

在法事导引故人了。不知道小姑娘,可愿菩萨心肠相助本官?”

“当龙女就只需要拿着个小灯笼,简单得很。本官也定好好答谢小姑娘。送给你最漂亮的衣裳,最好看的玉石。”

向获好生哄骗罢,还将自己腰上的玉佩解下来,递给卫欢。可惜他并不知小姑娘根本也瞧不上这些物什。

无真忙扯着卫欢往方丈身旁退去,圆脸上浓眉此刻都皱在了一起,“不去,唐师侄不会去的。向大人还是另请他人吧。”

但听小姑娘语调软软道,“无真师叔,这又是为何?”

无真都顾不上人前失礼,想着自家懵懂的师侄可不能被骗了,急急说道,“唐师侄,每年去的龙女都没了。现在京中已无人敢去当龙女,唐师侄你可千万不能去。”

向获此刻脸上可有点不太好看,径直转向方丈,“方丈,侯爷每年给贵寺的功德钱帛,可是旺得抵过整个庚国数个州县的税收。今法事在即,贵寺如此,怕是有违佛祖的慈悲之心。”

“若是这样,可别怪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三月的京中法事......卫欢听着他们言语,心里仿似被钢针插着,小声音带着些许微颤,“大人口中的侯爷,又是哪位侯爷记挂着呢?”

“自是文轩侯爷。”

果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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