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国公府里漫是金红一片,院墙边妆上了一抹胭脂色的薄媚。
晚霞晕打在了一道小小的身影上,将素麻僧袍映得跟绯色锦服一般。
那小人儿正踮着小脚尖,茶色圆溜溜的眸子转得欢快,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跟只小老鼠一般。
待偷摸摸行至院墙边,便低声绵绵喊道,“应云哥哥,应云哥哥。”
方才卫予动一听卫欢要去文轩侯府,二话不说便让人打发了唐景,拎抱着卫欢便上了马车。
卫欢倒不知是否真的累极了。上了马车便阖着眸子哼唧了两声,没一刻功夫便翕动着小鼻子,睡得一派香甜。
让卫予动那满腹的疑问也不得不按压下来,只能轻拍着小姑娘的后背,一面哄着她睡,一面轻抱入府。
岂料待卫予动得空抽身前往刑部尚书府邸,卫欢竟一骨碌从床榻上爬将起来,神采奕奕便私跑自院墙边上。
卫予动本就知暗处有人,只是佯装不知罢了。此番进国公府,应云便将暗卫皆留于府外,自个紧盯着小祖宗。
小祖宗闹腾的事情多,应云也难折煞。此时应声而出,便道,“小祖宗,有何差遣,本小应定办到。”
卫欢不负他望,“应云哥哥带我去文轩侯府罢。我留了书给我哥哥,想是他也会谅解的。”
再不济也不会与文轩侯府公然打起来?
卫欢歪着小脑袋,想想自己留书上写的言辞挚切。明日又是娘亲的忌辰,唐佑再怎样也是极疼着娘亲的。哥哥纵是气她,她也一定要去这趟佛事。
而且,卫欢悄悄瞥了瞥应云,自个在留书上还将应云卖了出去,横竖他是不知的。
应云是不知内情,他本也仅受命,服从式地只听遣于卫欢。
但他还是苦口婆心劝了下小姑娘,“小祖宗,你家哥哥可凶着呢,要不再考虑考虑,文轩侯府有甚比得过你们国公府的?”
先前欺瞒了无一,卫欢本就心虚。
现在又听着应云口口声声的国公府,小脑壳就有些发疼。这,还要寻机会去跟无一解释,毕竟这位主未来可摄人得很。
还不知应云会不会写信给他们主子,说她
的坏话,什么欺上瞒下,满口谎话。
想着想着,卫欢一个幽怨的小眼神便投向了应云。
应云心下一紧,“小祖宗你别不开心了,走走走,现在便去文轩侯府。”
却闻小姑娘再一控诉,“那你可不许写信给大师哥哥,我要等他回来亲自找他说去。”
应云连连点头称是。小祖宗怕是不知道,写信传信的有暗卫负责,这个应诺他必定是能做到的。
———
“侯爷,卫二公子已抵京,并与刑部礼部二位尚书,于娥园亲眼撞见姜氏罪行。”
“姜氏已被刑部收押,卫六小姐也已被卫二公子抱回国公府里。”
唐佑听着,薄唇却更抿紧了些,就这般巧?“可瞧清楚卫六小姐的模样了?”
“卫二公子将披风裹在了卫六小姐身上,甚为严实,连卫六小姐的衣角都未露出。”
言毕,唐景也颇感为难,卫六小姐先前被国公爷护得极好。闺名和画像,他都无从所得。卫二公子连侯爷的情面也不给,更是直接将他拒之门外。
薄唇轻启,“安欢居士呢?”
“安欢居士今日已在吟食楼用过膳,便回院落歇息去了。”
今日下午唐景差人来报,小姑娘使得一手好调虎离山让他跟丢了。他本就很确信小姑娘便是国公府里那卫六小姐。
然则小姑娘竟然又回来了。
若她真是卫六小姐,卫二公子护着她,姜氏也已窥得无好下场,她还回侯府作甚?
除非,她不是。或者,另有所谋。
唐佑的手不由地又抚上了桌上的海棠花雕纹,“明日佛事,派人将她看在房内不许踏出半步,届时让唐老夫人发落便是。”
唐景自是知道她指的是谁,饶一作揖,“是。”
卫欢也未思唐佑心中所想,她只顾着盯着面前这桀骜少年。朗朗星目,此刻却干着蹑手蹑脚的勾当。
“哎,我说,这真的行吗?”卫欢望着少年手中的粉包,“你可别到时将人家小姑娘药得痴傻了。”
少年眉头一皱,“你这还将我当成什么人了。放心,这粉我试过。就只昏睡成天,害不得人命的。”
唐涉一副自信的模样,倒让卫欢也放下心来,“哎,你和向大人关系怎如此不错?他会听你的?”
向获可是吃的半碗侯爷府的饭,唐世子心里有数,嘴上却道,“府上就只有两个小姑娘,她要不行,向大人哪能再这么快找着另一个小姑娘。”
“别哎哎哎叫我,那么没礼貌。唤我阿涉便是了。”
小姑娘眼珠子整个都盯着那粉包了,一听便点点头唤道,“阿涉。”
唐涉见状却有点不满,粉包一抖一丢,“《礼记》你可是还没学过。他人自报姓名,你怎的也应该回个名罢。”
又是礼记,卫欢小脸一垮。等她回府,她定要找先生回来教她读书,省得一直被人说道。
玉质芊芊的素白小手便指着自己说道,“本安欢居士,小名便唤阿欢,欢欢也可。”
小姑娘此刻带着点气嘟嘟的双颊莹白玉致,眼尾扬起直沁入人心,僧袍也掩不住的一身俏滟。
长得还真挺好看,唐涉俊脸上微红。
脸一撇开,瓮着声道,“你为何一定要当龙女?在旁观着佛事不也一样……侯爷如此疼你,定会应你所求。”
那怎能一样呢?她又不能一直紧巴着那个小姑娘不放,还是自己亲身历经方知其真相。况应云一直守着她,她定然无事。
想着卫欢小脸一板,义正词严便道,“本居士受佛祖教化,本就是应向大人之请前来。哪能半路让她人替本居士受过。”
唐涉静默片刻,提起那壶下了药粉的茶水,“那敢请教安欢小居士,这壶茶水,佛祖应允了让你暗卫送去?”
此等小事便毋需劳烦佛祖首肯了。
以是次日一早,唐涉便携着向获来敲响了卫欢的厢门。
唐涉一脸自鸣得意。向获确是一脸万不得已,朝着卫欢拱手便道,“小居士,不知今日是否能烦小居士代为充当小龙女?”
唐佑想认卫欢为女之事,本就无几人知晓。
眼下向获见新来的小姑娘睡得根本爬不起来,绕是侯府的丫鬟去拉她起身,也是面色不济。这要是去到佛事上现到侯爷跟前,侯爷不得径直削了他。
思及侯爷那脾气,
向获忙接着道,“小居士毋需担心,今日我定护好小居士,让小居士不伤毫发。”
在旁的唐涉嗤了一声,毫不留情面便道,“向大人你莫不是忘了,前两年的小姑娘可是在佛事上,便当场暴毙倒地。”
“死因至今尚未查明,向大人就许下如此海口。”
唐涉心里不痛快,便一股脑数落。
但见卫欢一脸懵懵却还点头应诺,咽下了其余的话,只道,“你若想去便去。反正今日我都会守在你身旁,阿欢你放心便是。”
小世子虽然一直颇为桀骜不逊,未想却还是很照顾体贴小妹妹的。不知实情的向获,愣是被小世子的热心肠打动了一把。
卫欢也扬起个小脸笑得明媚,“谢谢阿涉。”
善财童子和龙女皆已寻人今日专门前来点梳妆。待卫欢唐涉先换好衣裳,便一并坐一空厢房内,只待上妆梳发。
倒是有种戏妆之感。敷上一层厚厚的铅粉,又用黛笔描上了龙女眉,再在眉心中间点上四瓣龙鳞金箔花钿。
小脸上抹上一层淡胭脂,却还在唇上涂上了一层赤红的口脂。
待到在妆案上的青铜镜影影绰绰见着自己的模样,卫欢小手一抖。
小姑娘的皮肤本就是好极,粉黛不施已是肤白貌美。这一敷妆艳抹的,反倒失了几分颜色。
不过思之也可,自己都认不得自己,想唐佑更是难以辨认。
拾掇得当,卫欢转头望向唐涉。
原以为唐涉这般难驯,定是不愿如女子般还坐于镜前梳妆。直至卫欢见到唐涉望着镜中的自己,似是还不太满意。
还对着那梳妆之人道,“这粉敷得太少了,再帮本公子上厚一点。”
卫欢眨巴眨巴眼睛,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合着两个小孩不约而同的心思,待到向获再一见二人,尽皆一副妆容惨白,却又小口血红的模样。
心下又是一哽,这妆子的容艺怎得一年比一年吓人了。咬牙叹着便一同前往已布好的佛坛。
辰时,佛坛上已有数位大师正坐着。更有身着左黑右白长袍的僧人,手持宫盘,踏罡步斗。
佛坛正中,是一副众人捧绕的
画像。画中之人,其色灼灼,风华绝世。但却是身亡魂消,人死不复。
站在香雾缭绕中,唐佑长身玉立,凤眸此时深得更是让人不敢一窥。
身旁却还有一俊拔少年,不畏不退。堂然视之,笑言道,“舅舅此间安好。昨夜我娘亲托梦,务让我来此与舅舅一起祷福。想是舅舅一向疼护娘亲,必不会拒绝我娘亲此般所请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