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遐离开洛阳后便去往东郡,看望郗隆(郗鉴之叔),在东郡停留的那几天里,他偶然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就是这个一介布衣的男人竟然想要拜见兖州刺史,连续三次都吃了闭门羹,郗遐就格外注意他。
也许是巧合,郗遐与他还是同路,为了不引起那人的怀疑,郗遐总是刻意与他保持一段距离。
只因昨晚下雪没有赶夜路,在客栈歇息了一夜,今早才来到章丘,没想到那人也出现在这家食肆里。
“小郎君,”阿九堆笑走来,坐到旁边,说道:“昨晚我睡觉时就感觉有些饿,连做梦都是在找吃的,现在终于可以饱餐一顿了。”
“从东郡带来的那些熟肉多半都给你吃了,你还在这里喊饿?”郗遐哂笑道:“阿九,你这贪嘴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
阿九嘿嘿一笑:“我不过只是爱贪嘴,那个贪财的凌冬才更可恶,祖家小郎君都不曾管束过他呢。”
“我可没有祖涣那般心慈手软,你若误了我的事,我定不会饶你。”
郗遐眼角的余光不时扫向那男人,口中仍说道:“阿九,你知道我是最没有耐心的。”
“哦。”阿九佯装不悦,低首喝着热茶。
这时那男人起身离座,缓缓朝柜台那边走去,不一会又进来几位客人,人来人往之时,那男人已然消失不见。
郗遐心存疑惑,皱皱眉头,见小二端着饭菜走来,他也就暂时不去想了,拿起筷子准备吃饭时,却迟疑了一下。
他仔细盯着这碗羊肉汤,唇畔一丝冷笑,又放下了筷子,薄嗔道:“阿九,快去对面的脚店买一些熟食,我们马上赶路。”
“啊?”阿九愕然,缓缓起身,刚想要从碗里抓起一片牛肉,那只手就被郗遐重重的敲了一下,斥道:“还不快去!”
阿九无奈的疾步走开,郗遐轻叹一声,心道:那人为了要甩掉我,竟然在我的饭菜里下蒙汗药,此时看来他还真是奇怪的很。
扔下这一桌饭菜,郗遐走出食肆,翻身上马,阿九买了一些熟食,骑马跟在后面,他们二人扬鞭疾驰而去。
待出了城,郗遐并没有直接走官道,反
而来到流经章丘的淄水岸边,眺望着这平静的河水。
一叶小舟在河面上荡漾着,日光照在水面,波光粼粼,冷风拂过,郗遐微眯着凤眸,任袍袖随风飘荡。
“小郎君,是他.......”阿九诧然道:“他怎么会——”
“走水路更快些。”郗遐冷笑道:“临淄,又要有热闹看了。”
阿九探过头来,问道:“小郎君,我们还没用午饭呢,要不先歇息片刻再——”
话未说完,郗遐已经伸手敲打了一下他的脑袋,他不禁哎呦一声。
“方才那桌饭菜你若吃了,就等着在食肆里睡上一天吧。”郗遐没好气的说道:“边走边吃,我可不想错过他的好戏。”
阿九揉了揉脑袋,口中喃喃道:“这般不辞辛劳的连日赶路,肯定是为了去见雨轻小娘子。”
这时郗遐已经快马走到前面,扬手挥动着马鞭,喊道:“阿九,快些跟上,我们务必要在三天内赶到临淄!”
而这边的崔意已经和雨轻用过午饭,二人正在厅内下着五子棋,崔意故意让了她两回,她却并未发觉,只是想着崔意是初次下五子棋,难免生疏,输上几次也属正常。
这时青奴走进来回禀道:“雨轻小娘子,陆先生来左府了。”
“陆先生?”雨轻偏头笑问:“哪个陆先生啊?”
崔意敛容,将手中黑子随便丢在棋盘上,淡淡说道:“陆士瑶的兄长来的还真快。”
雨轻微微一愣,毕竟她与陆晔不熟,此时他专门来左府拜访,却是为何?
“雨轻,你先回去吧。”
崔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慢慢放下,示意覃思将那幅雪竹图交给青奴。
“悦哥哥,你不陪着我一起去见这位陆先生吗?”雨轻笑问道。
崔意起身,摇了摇头,说话的语气有些怪,“他又不是来探望我的。”
雨轻不解,想要再问,但见他面色微沉,也不好再开口了,起身就要离开。
待走至门口,她略停步,回身笑道:“悦哥哥,今日你赠画给我,回去后我会亲手做个礼物送给你,这样才是礼尚往来嘛。”说着转身走远。
崔
意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负手走至窗前,似乎对她口中所言的礼物颇为感兴趣。
左家的前厅内,左韦和几位族中长辈正与陆晔寒暄着,左氏唯有左思一人在洛阳任职,对于陆晔的突然到访,他们还是甚感惊讶的,但是当听到陆晔谈及雨轻拜陆机为师时,便也大概了解了他的来意,遂命人把雨轻叫来。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陆晔就望见一位少女正缓步走来。
他微微一笑,心道:接连几封加急信件催他来临淄,他这个弟弟一向克己复礼,不善交际,如今却特意拜托自己看顾她一二,想来在士瑶心中,她与一般人不同。
“雨轻见过陆先生。”雨轻走进厅来,身子福了福,颔首道。
陆晔上下打量着她,温和笑问:“你就是我家堂兄收的那位女学生了?”
雨轻点头,有些拘谨的垂首站立在厅内。左韦等人借故先行离开前厅,陆晔此时起身走至她身前,笑道:“你似乎有些惧怕我?”
“没......没有......”雨轻抬眸,勉强笑道。
陆晔注视着她,不禁问道:“那个在卞家夜宴上伶牙俐齿的人怎么不见了?难道没有崔意的庇佑,你就气焰全无?”
雨轻看着眼前这个三十多岁的儒雅男子,与陆机的清傲气质有些不同,他的眼神在安静中透着柔和。
午后的阳光洒在他的衣袍上,他一边慢悠悠的踱着步子,一边说道:“你心中有疑惑,不妨讲出来,也许我可以帮你解答。”
“陆先生,我忽然想起一个典故。”
雨轻稍显放松,慢慢说道:“曾经钟毓、钟会少年时就名声在外,钟繇引见他们两个去见魏文帝曹丕,钟毓紧张地全身是汗,钟会则好像无事一样,从容的很......”
“曹丕问:“钟毓,你怎么出了那么多汗啊?”钟毓说:“陛下天威,臣战战兢兢,汗如雨下。”曹丕又问钟会:“你怎么不出汗呢?”钟会学着他大哥的口气说:“陛下天威,臣战战兢兢,汗不敢出。”曹丕哈哈大笑。”
“钟士季聪慧敏捷异常,能言善辩。”
陆晔停步,开口道:“但之后他
兴兵伐蜀,居功自傲,最后死于兵变,着实令人惋惜。”
“不知陆先生可在琅琊见到过钟雅?”雨轻开始引入正题。
陆晔呵呵笑道:“故意讲颍川钟氏,原来是为了探知钟雅的动向,你是怀疑李达在夜宴之上所言非实?”
“真话假话掺在一起,便很难分辨真假了。”雨轻淡淡说道。
陆晔点点头,想了一下,说道:“我倒是在琅琊王府见到了钟雅,他大概也是刚到琅琊不久,阿龙当时也在场。”
“原来如此。”雨轻沉吟道,唇角噙着一丝笑意。
陆晔皱眉,临淄之事涉入太深,对她未必是好事,他此番前来,除了照拂雨轻,就是找寻那个叫杨霄的人的行踪。
在来临淄之前,他已经从陆玩的信中知晓了有关杨骏留有遗诏之事,至于杨霄为何来临淄,又会暗中作甚么,他也很是好奇,毕竟眼下根据南鹰的追查,杨霄应该尚未抵达临淄。
“昨夜又是一场大雪,甚是寒冷,你要注意添加衣物,以免着了风寒。”
陆晔的语气关切,看着她脸色红润,神清气爽,并未有咳嗽的迹象,说明她的风寒已经痊愈了。
雨轻点头,二人又聊了一些有关洛阳的事情,陆晔又询问了陆机和陆玩的情况,雨轻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倒险些忘记了,这次我从琅琊带来许多特产。”陆晔微笑道:“还有一些海鲜干货,上回士瑶提到的瑶柱,也带了一些,你回洛阳时一并带给他好了。”
“瑶柱?”雨轻满脸悦色,之前曾告诉过陆玩、周彝他们做瑶柱粉的想法,没想到陆玩竟然记在了心里。
陆晔看到她如此兴奋,大致也明白了一些,因为陆玩一向饮食清淡,也不会过多关注,多半是送与雨轻的,想来倒是觉得有趣,难得陆玩对一个人如此上心。
傍晚时分,送走陆晔之后,雨轻便独自去了小厨房,待了好久才提着一个食盒走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
青奴早就点上灯,侍立在一旁,问道:“雨轻小娘子如果想要吃什么,直接吩咐厨房的人做就是了,又何必亲自去做呢?”
“他们哪里会
做这个。”
雨轻打开食盒,小心的将做好的甜点端出来,对他笑道:“这叫做蜜三刀。”然后拈起一小块递给他。
青奴放进口中,慢慢品尝着,味道真是香甜绵软,还有浓厚的芝麻香味,不过名字听起来有些怪。
“为何叫做蜜三刀?”他忍不住问道。
雨轻笑道:“你没看到每块上面都有三道刀痕,又是蜜制小吃,故取其名。”
本来雨轻是想做桂花糕的,可惜这里没有桂花,只能做蜜三刀这样的小吃,希望崔意吃了甜点,心情会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