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郗遐抿了一口茶,摇摇头,然后看向她,哂笑道:“而是你,他们还在津津乐道的谈论着那首《梅花落》,可不就是你夺魁了。”
雨轻听后略微笑了笑,也坐下来,双手托着下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笑眯眯问道:“这驴肉火烧好吃吗?”
郗遐却放下火烧,环顾四周,轻笑一声,“怎么不见你的跟班?”
“她叫顺风。”
雨轻郑重其事的讲道:“能不能收起你的歧视,即便她是我买来的婢女,你也应该稍微对她友好一些,若哪一日你真惹恼了她,说不定要对你拔剑相向呢?”
“顺风,这名字起得不错。”
郗遐完全不理会这个有武功的奴婢,或者可以说低贱的奴婢一旦懂些武艺,就与府里豢养的死士相差无几了。
这也是大多数士族子弟的真实想法,奴婢的生死全在他们的一念之间,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平等相待。
“刚才街上搭了个擂台在比武招亲,可惜在场上有人被打死了。”雨轻喝了一口茶,对他说道。
郗遐“哦”了一声,他回来时也看到官府的差役在沿街搜寻,恐怕那打死人的凶手早就逃走了。
“我们明日就会启程离开东阿了吧?”雨轻问道。
郗遐摇摇头,笑道:“我看程家老爷甚是殷勤,估计会多留我们两日。”
雨轻嘟起小脸,稍显失落。
“这么着急走,你不会有事在瞒着我吧?”郗遐贴近她的脸庞,想要透过眼神窥探她的内心世界。
雨轻马上扭过脸去,小声道:“看样子只能先让他们待在船上了,官府的人应该不会找到那里去的。”
“雨轻,你在嘀咕什么呢?”
郗遐觉得亭子里还是有些冷,便关切的说道:“快些回屋去,在这里坐久了可要生病的。”
雨轻点头,起身端起那盘驴肉火烧,开口道:“都放凉了,得回炉热一下了。”
郗遐站起身,又指了指那火烧,嘴角噙着笑,说道:“雨轻,这火烧饼做的太硬了,还是留给你的跟班吃吧。”说完转身离去。
雨轻噘嘴,忽然想起一事,估摸着崔意应
该已经到清河了,她昨晚本来就是要写信的。
不想顺风在她跟前一直念叨那程圆圆的各种不是,她也就没了兴致,如今趁着顺风不在,正好给崔意写一封书信,也不知他吃了几块点心了。
她仰望着天空,那么蔚蓝,云卷云舒,心也随之飘到另一个地方。
那蜜三刀有些甜,一天确实吃不多,崔意按着她信上所说,每日只吃一块,前几天他便回到清河祖宅了,年下祭祖他倒是没有赶上,不过祖宅里甚是热闹,博陵崔州平之后,崔漠与其子崔临也都来到清河。
崔意是曹魏司空崔林之曾孙,崔林之子崔随现担任尚书右仆射,崔随之堂侄崔温现为清河崔氏家主,与崔宇(崔意之父)多有嫌隙。
当年因杨骏之事,崔宇被诬陷入狱,崔温就未曾对崔意说过一句安慰的话,反而是更加严厉管束他,加上母亲早逝,幼弟夭折,以至于崔意后来变得冷漠无情,不再愿意去相信任何人。
清河崔氏作为名门望族,家规森严,对本族子弟要求甚高,君子六艺是必备科目,崔氏家族每年都会定期对这些子弟进行考核。
即便四五岁的孩童也要熟读《毛诗》、《论语》,如果没有通过考核,就会直接被家族淘汰,能在上百子弟中脱颖而出的寥寥无几。
金谷二十四友之一的崔基,就算是崔氏子弟年轻一辈的才俊了,他长期居于洛阳,最初为杨太傅府内掾吏,杨骏被诛杀后,他弃官返回清河,悠闲度日。
崔随年下回来祭祖,看到堂侄崔基整日里斗鸡走犬,便罚他跪在祠堂里抄经文。
当时族中子弟纷纷奚落崔基,崔基也已经习惯了,年过三十的他却看淡了名利,赋闲在家得过且过,也不失为自保之法。
这日,崔基正与崔临在亭间下棋,不远处一锦袍青年负手走来,身后小厮还提着鸟笼子,崔基手拈黑子,摇头笑道:“莫要理会他,不然这盘棋可就下不好了。”
崔临不由得笑了笑,白子落下,说道:“听说元兴(崔琚)兄去年被渤海郡守征辟为录事掾吏,他并未去赴任,只是嫌官职太小,他的父亲显然也是对此大为不满。
”
那锦袍青年正是崔温之子崔琚,已年过二十,自幼聪慧过人,仗着父亲是家主,平日里傲慢无礼。
“崔临,我刚才看到你的父亲陪着叔公(崔随)出府去了。”崔琚俯身问道:“你怎么不跟去呢?”
崔临笑而不答,继续与崔基下棋。
崔琚围着他们二人转了两圈,看出棋局胜败已分,便嗤笑道:“崔临,看来你的棋艺没有见长,这么快就输了。”
这时,崔意疾步走来,看到那小厮拎着的鸟笼,便问道:“这是什么鸟?”
“黄鹂。”那小厮回禀道。
崔意脸上的笑容有些复杂,说道:“元兴兄真有闲情逸致,不喜欢听曲子,倒是喜欢听鸟鸣了?”
“道儒(崔意字),当年为了你父亲的事情,特意从公中拿出十万两黄金用来上下打点,如今那件事也已经了结了,这公中的亏空自然得由你来填上了。”
崔琚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冷冷笑道:“若你一时拿不出来这些黄金,只能先把城东那半条街的商铺抵押给我们了。”
“元兴,”崔意淡淡道:“此事我自有定夺。”
崔琚看着他那超脱淡然的样子心里就不痛快,为了保存彼此的颜面,他也没有再刻意为难,只是呵呵笑道:“道儒,若有难处,自然可以同我父亲讲的,大家可都是同族兄弟。”
“子扬(崔临字)兄,你要的字帖我已经帮你找到了。”崔意微微侧脸,说道:“随我来书房取吧。”
崔临温润如玉的面庞上划过一丝笑意,起身道:“今日这一局我输了,明日我请你喝酒如何?”
“甚好。”崔基哈哈一笑,瞥向崔琚,问道:“你要不要同去啊?”
崔琚冷哼了一声,不再理睬他们,迈着步子走开了。
三人走出亭子,崔基径自朝东院去了,崔临则跟着崔意来至书房,室内仍旧熏着淡淡的沉香,焦尾置于桌上,一卷竹简放在一边,覃思倒了两杯热茶后,便躬身退下。
崔临撩衣跪坐,含笑问道:“元兴真是越发得意了,不知待到明日他们父子俩可还笑得出来?”
“子扬兄,祠堂议事时才见真
章。”
崔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淡然道:“我已告知了各房长辈,即便他们不为我考虑,也会替自己打算,崔温这些年的行径,他们也是心知肚明,先拿这件事做筏子,明日我定要他颜面尽失。”
“道儒兄,你向来思虑周祥,所以我才劝说父亲前来做公证人。”
崔临微笑道:“为你主持公道,你却只让我喝一杯茶而已,是否太没诚意了?”说着将目光转向那精致的食盒。
崔意摇了摇头,说道:“子扬兄,只它不行。”
“为何?”崔临起身,直接走过去,打开那食盒,看到一块块颜色亮丽的点心,心内大概猜到几分,故意做出伸手去拿点心的动作,崔意果然抓住他的手臂。
崔临哈哈一笑:“道儒兄,这点心还真是独特别致,应该是别人送与你的吧?”
“不是,是我叫覃思买的。”崔意轻轻盖上盖子,转身走回桌前,唇角却扬起小小的弧度。
“悦哥哥,”崔临一眼就瞧到那信封上的字迹,坏笑道:“道儒兄,你都把小名告诉人家了,这又该如何解释呢?”
崔意轻咳一声,喝了一口茶,故作镇定,转换了话题,说道:“叔公此番回祖宅除了祭祖,应该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吧。”
“昨夜父亲与我说了些话,都是与赵王有关。”
崔临冷静下来,沉吟道:“你的叔公或许是想要清河崔氏扶持赵王,这次回来就是来劝说各房主事人的。”
“赵王府自走了水后,便派兵围住杨骏旧宅,弄得洛阳城内乌烟瘴气,如今却来拉拢清河崔氏,真是有意思。”
崔意很是不屑的说道:“不知叔公是真的糊涂了,还是假装糊涂呢?”
“此话何意啊?”崔临疑道。
崔意笑而不答,继续喝着茶,心中暗想道:赵王野心谁人不知,叔公定然在谋划着什么事。
当年父亲蒙冤入狱,全因贾后弄权,若能借用赵王的手除掉贾后,倒不失为一桩便宜事,只是还要拿捏住赵王才可。
赵王阴险诡诈,若不想被他反噬,就得早早的布下陷阱,让他无法挣脱,最终困死局中。
“明日
还有一番唇枪舌战,”崔意淡笑道:“子扬兄,又有一场好戏看了。”
崔临含笑点头,他深信眼前之人的能力,足够对他们敲山震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