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街,春风柔和地吹拂着泛着新芽的树枝,几辆牛车陆续驶来,车旁跟着百余名随从,排列着很长的队伍。
在道路分岔口,一少女掀起车帘,朝对面的少年挥手告别,笑道:“士瑶哥哥,过几日我便会去陆府学书法的。”
陆玩点点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舍,手松开,车帘缓缓垂下,车夫便调转了车头,径自朝陆府驶去。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裴宪和雨轻便到了裴府,早就有几位管事的候在府门口,当望见裴宪和雨轻朝这里走来,便赶忙躬身施礼,为首的那位老管事颔首笑道:“景思郎君,四老爷已经在厅上等了许久,若再不见您回来,必是要打发人出城去接了。”
“我知道了。”裴宪偏头看了一眼雨轻,微笑道:“我们终于到家了。”
雨轻点点头,主动握住他的手,抬眸想要问些什么,又觉得此时没必要多言,便垂下了眼帘。
“雨轻,你需要慢慢的去习惯裴家的生活。”裴宪牵着她的小手,然后缓步走进府内。
前厅上,只见裴绰正和颜悦色的同大哥裴黎说话,话里话外无外乎都是围绕着雨轻。
虽然她只是以认养的孙女这个身份进入裴家,但是各房的人大抵都明白此女的身世,不过不说破罢了。
这时走过来一位婢女,躬身回禀道:“大老爷,刚才张太医来过了,说大夫人因心急焦虑而犯了头痛,静养几日,便会好的。”
裴黎微微点头,摆手示意她退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心道:泰山爆发了山洪,她看过羊家寄来的书信后,便愁眉不展,那泰山太守羊邈正是她的侄子,自然会有所担忧,故而旧疾发作。
而裴绰也深知其中缘故,便不再问,只是谈及了修葺西园的事情,因为他打算修整出一处小院子来,留给雨轻住。
西园挨近二房,而裴康与其妻崔氏都是稳重宽厚之人,更好相处,雨轻住在那里,也会感觉舒服一些。
说话间,却见裴宪已然走进厅内,躬身施礼,笑道:“四叔,我把雨轻平安接回来了。”
裴绰满意的点点头,唤雨轻到他身边来,慈爱的看着
她,说道:“好孩子,回来就好。”
旁边的裴黎睨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四弟,这孩子也已经接来了,你也该放心了。”
裴宪看向雨轻,笑道:“这是你的大爷爷。”
雨轻赶紧上前行礼,颔首道:“雨轻见过大爷爷。”
“嗯,以后你就是裴家的人了,要懂得知书达礼,不要再重蹈覆辙。”裴黎在说出最后四个字时明显加重了语气,更像是一种告诫。
“谢大爷爷教诲,雨轻记住了。”雨轻颔首回道。
随后裴绰便把话岔开了,问了一些路上发生的事情,雨轻简单回答一二,裴绰见她神色间有些疲惫,就让她先回房休息,一众仆婢跟着她退下。
顺风一直站在院中等着她出来,不过有个五岁男孩围着她转了好几圈,似乎对她的佩剑很感兴趣。
“你从哪里来的,站在这里做什么?”小男孩白净的脸上挂着一抹嘲讽的笑意。
顺风看他身着锦服,小小年纪却显得那么高傲,定是裴家的小郎君了。
“我没必要告诉你。”顺风冷哼了一声,根本不理睬这个小孩,望见雨轻走过来,便大步迎上去。
没想到那小孩怒视着她,说道:“大胆婢女,竟敢藐视主子!”
雨轻摇头笑了笑,从袖里取出一样东西,却是一个漂亮的纸质风车,她手臂摆动一下,风车随风转动,停止动作后,她俯身笑问:“这个是风车,你喜欢吗?”
“风车?”阿飞忽闪着大眼睛,似乎来了兴致。
果然对于小孩来说,任何一个有趣新颖的小玩意,都能够让他忽略其他。
雨轻把风车递给他,然后抚摸着他粉嫩的小脸颊,淡笑问道:“你该不会就是阿飞吧?”
小男孩点头,一脸惊讶,扬起小脸,问道:“你怎么知道?”
雨轻微笑不答,只是转身朝西园走去,顺风紧随其后,口中低语道:“雨轻,我们什么时候回胭脂铺子?”
“恐怕要先等几天了,许多东西还没有搬过来,我会找机会跟爷爷说,要去左府收拾东西,顺便回胭脂铺子后面的小院子里住两天,毕竟澈哥哥他们还在等着我。
”雨轻喃喃道。
顺风点头,又道:“好像陆玩挑了一些海鲜干货放在咱们牛车上了,却把那坛酸菜抱走了。”
“嗯,过些天可以做瑶柱粉了。”雨轻莞尔一笑。
那坛酸菜是雨轻执意要陆玩带回去的,毕竟难得遇到江南风味的酸菜鱼,拿回陆府送给陆机品尝一下也是好的。
不过陆玩却无暇想这些饮食方面的事情,而是凝神听着南云讲述在荥阳跟踪那两人的经历。
“后来他们去了哪里?”陆玩直接问道。
南云咳嗽一声,低语道:“他们去......去了青楼......属下也跟了进去......”
陆玩眼角的余光扫向他,戏谑道:“那岂不是便宜了你们?”
“属下不敢,只是那两人确实一夜都未从青楼出来。”南云颔首说道。
“那家青楼里可能藏有他们的眼线,再或者青楼就是他们的地盘,发现有人跟踪,自然要想办法甩开,那么引你们进到那里,就是最好的办法了。”
“是属下大意了。”
陆玩摇摇头,沉声说道:“他们是很聪明,不过也犯了个致命的错误,隐匿于黑暗中的人,根本不能出现在大众视线之内。”
“属下已经派人监视着那家食肆,一旦他们再次出现,属下定会查出他们背后之人。”南云目光坚定的说道。
“南云,你先退下吧。”陆玩摆摆手,南云便躬身退下。
室内静谧,陆玩起身走至书架前,欲要伸手去拿那卷竹简,不想有人抢先拿去了,还笑道:“士瑶兄,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里?”
陆玩回头一看,正是张珲。
门口还站着顾毗和贺昙,不过他们正俯身瞧着那坛酸菜,顾毗指了指那坛子,笑问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是酸菜,味道还不错,改日做了酸菜鱼,你们可以过来品尝一下。”
陆玩淡淡一笑,走至案前,撩袍跪坐,继续翻阅竹简。
张珲也坐下来,哂笑道:“南絮跑去哪里了,屋里来了客,也不知上前奉茶。”
“兄长托人带来一些海鲜干货,我让他去帮忙搬东西了。”陆玩亲自
倒了两杯茶,把一杯递给他。
顾毗走至书架旁,从中抽出一卷画作,展开看了看,然后又放回去。
贺昙却走了过来,说道:“士瑶兄可听说了泰山爆发山洪,灾情严重,朝廷正商议筹集赈粮,可——”
“是了,家父昨日还说,右民尚书王大人(王骏)在朝堂上说了筹集赈粮之事,乐令当时脸色就不好看。”顾毗在旁说道。
陆玩皱眉,他对山洪爆发也是略有耳闻,不过不知详情,顾毗便将从父亲那里听来的昨日早朝上发生之事细细道来.......
张司空在殿前提出派官员抚慰地方、减免赋税及劝当地士族免租免息,还应派遣太医院的人赶赴灾区,预防疫情的发生等数条建议。
听张华这般有条不紊的说着赈灾各项事宜,另一边的乐令面色平静,一直等到贾后问话,他才略微抬目。
“赈灾粮食可都筹集好了?”
这一声冷冷的问话,殿前的一些大臣不禁退后了两步。
唯有右民尚书王骏大步上前,躬身禀道:“按照灾情的程度和影响范围,我等预算了一下,最少要筹集二百万石粮食,但这些粮食国库......拿不出来。”
三国魏置左民尚书,掌财政。晋初省之,太康中又置。惠帝时有右民尚书,其职能也就是之后的户部,主管民政和财政。
眼下赈灾所需粮食皆由王骏统筹,对于国库储备粮食不多,他也给出了最为合理的解释。
“前年多地发生旱灾,皇上已下令减免租赋,加上去年派遣傅大人和安西将军司夏侯骏一同讨伐齐万年,早已将国库的大半粮食拨给他们做军需,如今国库存粮不多,根本无力赈灾.......”
“依王尚书之言,国库是拿不出来了,那么赈粮又该如何筹集呢?”乐令冷笑道。
王骏面不改色,缓缓说道:“灾情严重,理应大家共同出力,我与几位大人已经商议过,可以向各大族暂借这些粮食,等以后国库宽裕了,再一起偿还便是。”
贾后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复杂,但她此刻很是安静的坐在皇上身边,似乎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更
感兴趣。
“王尚书这个办法倒是讨巧啊。”乐令终于站出来说话了,微笑问道:“只是不知你与哪几位大人商议的呢?是尚书左仆射王衍,还是司徒王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