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后嘴角噙着一抹别有深意的笑。
此时提起他的婚事,且如此殷切,一定是别有企图,赫连澈心里跟明镜似的,恭敬作揖俯首“太后有话不妨直示!”
“哀家就喜欢聪明人!”梁后微微勾起唇角,眸光忽的凛冽“既然如此,哀家便不与你绕弯子了,开门见山,哀家要你杀了赫连注!”
果然。
赫连澈表情微动,抬起头来却故意换做一副不解模样。
“赫连都尉不必与哀家演戏,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恨他吧?毕竟是他杀了你母亲。”梁后冷笑,垂眸,表情闲适地摸摸自己涂满丹蔻的手指,语气柔媚却掺杂着森寒杀意“哀家现在给你一个手刃仇人的机会,杀了他!”
“请恕臣下不知太后所言何意,太师眼下势头正盛,杀他,可是死罪!”赫连澈站直身子,语气波澜不惊,看着梁后,神情似笑非笑,仿佛提醒般。
梁后并未立马回答,以眼神示意了唐略。
唐略立即心领神会,往赫连澈的面前递上一块令牌——虎头龙纹。
乃是兵符。
随着这块牌子出现,赫连澈的心神猛地一震,这才知道,皇帝亲政原来只收回了政事主权,却尚未收回至关重要的兵权。
“哀家恕你无罪!”梁后起身,轻晃着身子从高座上走下来,“只要你杀了他!哀家允你荣华富贵,高官厚禄,甚至是……”
走到赫连澈身边,围着他缓缓绕了圈,美眸含笑“包括你心里那个小丫头,青鸢!只要你想要,哀家都成全你!”
这么说显然是知道了他与叶凌漪的事,既能手刃仇敌为亡母报仇,又能得到心意的女子,还有高官厚禄,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这样诱惑的条件,所有人都不会拒绝的吧。
赫连澈的脸色随着梁后提起青鸢二字而骤变,目中迸出寒光,旋即作揖“如何行事,还望太后指点一二。”
华恩殿中。
韩世黎侧卧在美人榻上,隔着一层帘幔伸出纤纤玉手。
年迈的银医师被隔绝在帘幔之外,缓缓探上玉手手腕,待闻悉脉象后,忽然陷入了震惊之中。
倒是从旁伺候的宫女等不及了,焦急道“银医大人,我们贵妃娘娘究竟怎么了?最近茶不思饭不想,连夜里睡觉也不踏实,整个人就这么眼瞧着瘦下去,银医大人,你的医术高超,可得想法子帮帮我们娘娘啊!”
银医师抬眼,瞧瞧急得直跺脚的宫女,起身朝韩世黎跪下“贵妃娘娘可否屏退四周?老臣有些话要说!”
“都下去吧!”隔着帘幔幽幽飘出一个软绵无力的声音。
殿内宫人福身,全退了出去,只余旁边那个焦急的宫女。
“现在没人,银医大人可以起来回话了。”
“谢贵妃娘娘!”银医师拂去额头的冷汗,在宫女的搀扶下颤巍巍起身。
“银医大人,你倒是说说我们娘娘这是怎么了?”宫女心急。
“这……”银医师却犹豫,支支吾吾起来。
“我这该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吧?”韩世黎的语气依旧恹恹的,仿佛就算银医师说她得了绝症,也不会觉得奇怪。
“不。”银医师立即否了她的猜想,为难道“贵妃娘娘最近除了厌食、梦魇以外,可有其他症状?”
“其他症状……”韩世黎似想起了什么,瞧向帘子外的宫女。
宫女有些难为情,凑到银医师的跟前,附耳低语道“我们娘娘已经很久没来癸水了。”
这就是了。
银医师的表情活像是大白天见了鬼,煞白一片,“扑通”一声跪下地“贵妃娘娘,请恕老臣无礼!您这是身怀有孕三月余了!”
“你说什么!”韩世黎与宫女异口同声,皆是惊愕。
韩世黎仿佛受到了灭顶之灾,脸色剧变,比纸苍白,侧卧在美人榻上的消瘦身形摇晃两下,似随时要摔倒下地,失神喃喃“怎么会……怎么可能……”
“娘娘……”宫女担忧,想要去扶,又回眼不客气地瞪了眼地上跪着的银医“奴婢原以为银医大人医术高明,却没想到也是个见小暗大的糊涂虫,我们娘娘进宫拢共不过两个多月,哪来什么三个月的身孕?银医大人,你可得想仔细了再说话,帝王家事,一个不慎可得脑袋搬家!”
跪地的银医师惶恐,将头伏得更低了些。
“行了。”帘幔里的韩世黎轻轻开口,强行将慌乱的心情镇静下来,口气平淡如水“银医师是宫里的老人,我相信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心里都有数。银医师,你说是不是?”
尾音吊高,言语中几分厉害自不必明说。
银医师立即磕头,诚惶诚恐地应“是!”
待银医师退去以后,宫女方觉不妥,瞧着殿门的方向,眼神晦暗道“娘娘,银医师可信吗?”
韩世黎还沉浸在巨大的打击中,有些恍神。
突然凄痛笑起来“莲衣,你说我是不是快死了?”
“娘娘胡说什么呢?”宫女惊诧,掀开帘幔跪在韩世黎的面前,心疼道“娘娘是皇上豪礼迎入宫内的贵妃,恩宠无上,怎么会死呢?娘娘千万不要多想。”
“豪礼相迎?恩宠无上?”
世上还有比这更可笑的笑话吗?当初她刻苦习医,一心想要悬壶济世,却中了梁后的毒计,于成威那种纨绔,受尽百般凌辱,不止千万次的想要自我了结。
在她绝望,心如死灰时,她的父亲却提出让她嫁入皇室,并说明是皇上的意思,为了家族,更为了她自己,她第一次选择了妥协。
可就在她以为自己能这样心如止水、无欲无求地走到生命尽头时,命运再次和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韩世黎无比凄痛的笑着,纤纤玉手抚上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一滴清澈的泪珠顺着粉面滚落,立即晕湿一片衣襟。
“娘娘别哭!哭得奴婢的心都要碎了。”宫女心疼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滴。
“这个孽种绝不能留!莲衣,我该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这一刻的韩世黎像个无助的孩子,伏在宫女的双臂里,眼泪止不住滑落下来。
宫女被情绪感染,狠狠抹干自己湿润的眼角,斩钉截铁道“娘娘放心,莲衣一定拼死护娘娘周全!”
“如今还有什么周全之法?这孩子是孽种,皇家岂能容下污点?”
苟合私通,塌天大罪,到时候不止是孩子,连她也要被株连九族。
想到韩氏整族被自己带累,眼里更加汹涌了起来。
“娘娘宽心,奴婢在宫里待了有些年头,自然知晓些许娘娘们之间的秘密,这事无独有偶,皇上从不入后宫娘娘们的寝居,有些娘娘入宫年月久了难免耐不住寂寞与人私通,肚子兜不住货,便暗中服用马钱子、生南星一类化淤散结的药,”宫女咬牙,面上一派坚定,“娘娘别急,奴婢这就去找药!”
宫女安顿好韩世黎就要转身离去。
韩世黎不放心,煞白如纸的小脸上眉头轻轻皱起“莲衣!”
宫女顿住脚步,回眸。
“谢谢你!”韩世黎轻声道,露出一个感激的眼神,“行事小心,别被人发现了。”
宫女得了眷顾,双眼放出激动的光芒,重重点头只让她尽管放心。
韩世黎的心情这才总算好了些。
好整以暇的等待着宫女回来,却觉得时间度秒如年,实在坐不住,便吩咐四下要出去透透气。
在一帮宫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行至御庭,不想遇见了一个熟人。
此时御庭里的月季花开得正烈,大片大片娇艳花儿团簇在一起,火一般掩映着不远处那道清瘦的杏色身影,画面无比融洽。
韩世黎出神凝着,微风拂面,送来阵阵触动心弦的醉人花香。
“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韩世黎吩咐。
宫监动了动嘴皮,正想说若让皇上见她一人,难免要怪罪他们这些宫人侍奉不周,但在韩世黎不由分说的眼神里,只得讪讪退了去。
叶凌漪就在前面的八角凉亭中,手里抱着一只装满鲜嫩花瓣的篮子,擦擦额头的汗珠,以手作扇给自己打风。
韩世黎抬步走过来,尚未走近,就被她转头瞧见了。
二人相视,韩世黎顿住脚步,想起上次见面不欢而散,面色均有丝尴尬。
“参见贵妃娘娘!”反应过来的叶凌漪迅速站好,朝韩世黎欠身行礼,眉目间突然有了丝丝疏远之意。
韩世黎看在眼里,心头浮上阵阵苦意,抬步走过去,亲自将她扶起来,乌黑的眼中藏着些许不安,嗫嚅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奴婢不敢!”叶凌漪不得不承认,自己把韩世黎当做朋友来呵护,不容任何人伤害她,却从没想过韩世黎会反咬她一口,一颗真心被她用作威胁、践踏,说不生气是假的。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那天不该那么对你!”韩世黎小心翼翼挽住她的手,略显局促,“我不该,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你来发泄自己的情绪,更不该为了气你而威胁你,都是我的错!你能不能原谅我?”
叶凌漪淡淡看了眼自己被挽住的手臂,抽出来,俯首作揖道“贵妃娘娘言重了,能为娘娘分忧是奴婢的福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