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十的大腿上有一大片血肉模糊的伤口,因为天气热的原因已经化脓溃烂了,褐红色腐肉混合着脓血散发出腥臭的气息,一阵阵冲击着叶凌漪的脑仁。
陈三十竟伤重至此!
叶凌漪内心不由震惊。
老医师取来干净的纱布动作轻缓地擦拭着伤口周围,又将询问的目光锁定在她的身上,见其呆住的样子,复问了声:“姑娘,你帮老朽打个下手如何?”
叶凌漪这才回过神,愣愣“哦”了声,匆匆往前走几步又站住,不知所措地问:“我应该做些什么?”
老军医以眼神示意:“帮老朽将医箱打开!取出银刀包!”
叶凌漪立即照做,将装着各种小刀的布袋打开。
老医师从中选中一把,吩咐道:“将刀放在火上烧热!”
叶凌漪已经预感到了老军医想做什么,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依言照做将这把小小的术刀放在蜡烛上炙烤。
男孩一直守在旁边,插不上手只能一个劲干着急:“军医,你看我能做些什么?”
老军医仔细擦拭着伤口,眼皮也不抬一下,冷着声音说:“去外面守着,无论发生什么,谁都不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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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了片刻,复补充道:“包括你自己!”
守在蜡烛边的叶凌漪悄悄瞄了眼如遵神旨转身出去的男孩,心里竟有些佩服老军医: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样交代,老军医是在报不敬之仇啊!眼下没有止疼的麻药,他明知道待会儿挖腐肉的时候陈三十势必要惨叫,这么做就是要男孩尝尝揪心之苦。
叶凌漪的视线还落在帐篷拂动的帘子上,老军医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明明未曾回头,却说:“别看了,刀烧红了就拿过来!”
这才讪讪收回视线,看了眼在蜡烛高温炙烤下已经烙红的术刀,起身递给了老军医。
“替老朽压住他的腿!”老军医又交代。
叶凌漪转眸,只见陈三十的双手已经被绑好,于是点头,压住陈三十的腿。
老军医的脑门上滑落几滴汗珠,手里鲜红的刀尖已经褪去颜色,与擒住双腿的女子对视一眼,仿佛询问她准备好了吗?
得了表示肯定的点头以后,终于将散发高温的刀尖探入腐肉。
“啊!”
守在帐篷外的男孩被突如其来的惨叫声惊得一个激灵,焦急地抬手要去撩开帘子,刹那又想起老军医的话,纠结几番终于还是放下了手,转了个身,咬牙定在帐篷外听着那不绝于耳的惨叫声,整颗心都揪紧了。
也不知过去多久,帐篷内痛苦的嘶吼逐渐弱下来。
老军医将染了血水的术刀擦干净丢入了水盆里,又从药箱里取出几只药瓶捣鼓了一会儿,终于为陈三十上好药,重新包扎好,又唤了帐篷外的男孩进来,问:“老朽上次就说了药要每日换一次,且不能擅自更改入剂药物!这次是发现得及时,尚且有救,否则再来一次,他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死的!”
男孩看自家老大面色转好了一些,正感到松了口气,转念思量又怒了:“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怀疑是我害了老大?”
老军医收了银刀包,放回医箱以后才抬头正视着男孩,质疑问道:“刚才老朽在伤口里发现了不利于伤口愈合的铁粉细末,所幸剂量不高,否则老朽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他不回!试想想,整个军营除了你日日伺候换药,还有谁能在药里动手脚?”
“你放屁!”男孩怒极了要动手。
叶凌漪忙拦住他,斥:“够了!军医刚刚才救了你家老大,你这么做是恩将仇报!”
男孩蓦地抬头对上她的眼睛,面上尽是怒色,好一会儿才咬牙将怒气压了下去。
“行了!”老军医起身,将医箱背好,临走前冷冷看了男孩一眼,“是不是你都不打紧,照顾好伤者便是!”
说罢再也不做停留,走了。
男孩急得面色微红,解释说:“真的不是我!这几日我一直守在老大床前,吃喝拉撒都不曾离开超过一刻钟,除了那日被何赟的人拉出去羞辱了一顿……”
说到这里男孩才猛然记起什么,激动地提高音量:“是何赟!一定是何赟!”
叶凌漪皱眉,问:“你想起了什么?”
男孩这才恍然,陷入回忆:“那日都尉大人下令打了何赟二十军棍,想那混蛋杀了我们两个弟兄,还将老大伤成这样,都尉却仅仅是打了他二十军棍就作罢了,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在床头与老大抱怨了几句,谁知何赟那帮狗腿子仿佛应声而来,鉴于都尉大人还在营区,他们不敢太过嚣张,所以只是将我拉出去羞辱了一番,当时我也没多想,现在才觉得奇怪,一定是何赟受了二十军棍怀恨在心,所以故意将我支开,好趁机害我们老大!”
男孩越想越气,拳头狠狠砸在自己身上:“都怪我!要不是我没用,怎么会让那群小人得逞!”
叶凌漪心下有了主意,拍拍男孩的肩膀,安慰道:“行了!你们老大没事就行,照顾好他!”
说罢回头看了看陷在昏迷中面色苍白的陈三十,转身出了帐篷。
四下察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那群小兵的身影,也就是说何赟没有来。
既然如此……
女子清丽容颜间浮现一丝狠劲,随手抓了个路过的兵士问:“请问,何赟中郎将住在哪?”
得了答案的叶凌漪顺着指引摸到了何赟的帐门外,里头几人正说话:“你说谁找我?”
听上去问这个问题的人就是何赟了。
有人殷勤回答:“属下也不知,那人看上去身无二两肉,娘们唧唧的,不仅把我们打了一顿还扬言要您也好看!”
“哼!连赫连都尉都不敢把我怎么样,整个营区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大放厥词?我倒想见识见识,要不是现在我有伤在身非弄死那些乡野草寇不可!”
“就是就是!那娘们似的小子也不去打听打听我们中郎将大人的威名!这回算他走运捡回一条小命,否则非送他去见那两个死贼寇!”
“对了,那姓陈的贼头子死了吗?”
“大人放心,依照您的吩咐,我们在姓陈的贼头子所用之药中掺入了铁粉,不死也得废了半条命,有他好受的!”
“啪!”是耳光的脆响。
“你们怎么办的事?我说了,我要的是他的狗命!”何赟咬牙,狠毒低吼。
手下声音慌张:“对不起!大人对不起!赫连都尉说了谁敢再犯事就要军法处置,属下实在不想死啊!”
“赫连都尉,赫连都尉,什么都是赫连都尉……你是不是见我的身份不如他尊贵,家世也远不及他,所以才对我阳奉阴违?连你都敢看不起我!”
手下一听,忙摇头否认,哭腔道:“不是的,属下绝无此意啊!”
何赟抬手又给了那手下几个狠狠的耳光,揪住衣领,神色戾毒恣睢道:“你给我记住,你若是因惧怕赫连都尉责罚而罔顾我的命令,我第一个就要你的命!反正横竖都是死,你可得考量好了该听谁的!”
手下人因过于畏惧而面色如灰,身子抖若筛糠,就怕这纨绔一个任性随意取了自己的小命。
好在有伤在身行动不便的何赟蓦地松开手,那人才一滩烂泥般跌坐在地。
“滚!”
这个字就像何赟给他们的特赦令,帐篷外的叶凌漪稍侧过身子,帐篷里立即忙不迭跑出来一行人。
眼瞧着他们逃命似的越跑越远,叶凌漪的拳头却并没有因此放松。
抬步沉稳走入何赟的帐篷,四下打量,目光最终落到了桌案上的玄铁剑上。
何赟是背对着帐篷门口趴在床上的,所以并没有看到进来的是谁,只是听见有脚步声,不耐烦道:“你们都是死人?我不是让你们都滚了?聋了吗?”
猛地回头,却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兵士。
来人是个身材矮瘦的,那一身兵士铠甲穿在她身上显得极为宽大别扭。
“你是什么人?”何赟警惕。
叶凌漪并不急着答他的话,缓缓走到桌案边,拿起案上的玄铁剑,笑容明媚转头问:“你就是用这把剑杀了两个无辜的人,还打残了陈三十?”
这一刻,忽然想起刚才兵士与自己说过有个娘们唧唧的人扬言要收拾他,何赟吓得要起身,扯起嗓子大喊:“来人!”
话音落下一刹,玄铁剑闪电似的出鞘,剑身如凝聚着寒冰般架上了何赟的脖子,擦破了皮肤。
何赟甚至能很清晰的感觉到锋锐的刃边与血肉摩擦产生令人头皮发麻的感觉。
“好汉饶命!”
好汉?
叶凌漪好笑地看着他,刚才那么耀武扬威,怎么一下就变成了怂包了?
“我在问你,你就是用这把剑杀了陈三十的两个弟兄,还废了他一条腿?”
眼前人的声音幽幽,犹如天外来音,何赟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抬头对上那张清丽脸蛋上的微笑,只觉得她身上隐藏着巨大的杀气,犹地心深处而来的索命厉鬼般阴森可怕。
“我在问你话!”
见其久久不言,女子提醒,笑意渐渐收敛,眸中神色顿时变得狠厉。
何赟顾不得思考,为了保全自己只得忙不迭点头。
“很好!”女子终于收回剑,慢慢踱步走到床尾。
然而就在何赟感到松了口气的时候,女子手里的玄铁剑突然照他的腿砍了下去。
动作太迅猛,何赟连哀嚎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双眸就因剧烈的疼痛而瞬间布满血丝,蓦地瞪大。
面色煞白,下意识扭头去看,见到与肢体分离的断肢及如泉喷涌的鲜红血液以后,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
要惨叫,可叶凌漪根本不给他机会,取来帐篷里挂着的一条马鞭,就在何赟张大嘴准备惨叫出声的瞬间塞到他嘴里又绕到脑后绑了个结。
她的脸颊溅上了些许血珠,顺着脸蛋的弧度滑落到下颚,犹如妖冶绝美的彼岸之花怒绽。
何赟全身无力,双手动弹不得又发不出半丝声音,只能惊恐万状盯着她手里那把沉重的玄铁剑,眼眶有热泪打转,眼神求饶般。
“你怕了吗?”慢慢踱步回到床头,寻了张凳子坐下。
她就这样对着他的眼睛盯着,神色平静,就好像只是普通的谈话而已。
何赟浑身战栗,仿佛在那双玻璃珠似的漂亮眸深处瞧见了另一个嗜血残暴的邪恶灵魂在支配着这具身体。
“被你杀死的两名无辜的人,还有陈三十他们都与你一样恐惧!这是你自找的!”
女子微笑,抬手轻轻拭去了下颚的血迹,终于起身,换了个握剑的姿势,剑身朝下,手臂稍发力,玄铁剑就钉子般深深钉入了地面。
“你便独自在这里,好好享受死亡降临的瞬间吧!”唇边的温和逐渐消失,眸中冷芒如千万支利箭齐齐发射而出。
何赟失血过多,全身无力,瘫在床上一动不能动,双瞳失去焦点开始涣散,连气息都微不可探了。
叶凌漪再也不看他一眼,抬步往帐篷外走,漆黑的发、光洁白皙的皮肤映衬着凝结了寒冰的双眸,冷酷的没有半丝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