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河清笑了,眉眼弯弯,冷光匿在眸中让人无从察觉。
她宛如一个妙龄少女,在向最亲近的人撒娇一般,脆生生地喊道“二婶,今年的布料比起去年的好看多了!”
朱红绫一直在担忧沐婉,正想去询问一番,便被沐河清喊住了,看见沐河清的眼光在那些被挑拣剩下的布料上流连忘返,不由得放松了警惕。心中竟油然而生一分鄙夷到底只是被沐老夫人宠坏了,好料子坏料子竟如此拎不清,实在滑稽。
她面上还是笑眯眯的模样,说出的话却绵里藏针“是啊,依二婶看啊,这些料子与清儿不是一般的般配!清儿若是穿上这些料子赶出的衣裳,在宴会上一定把其他家的千金小姐全比下去!”
客套完她便挪着丰腴的身子欲到沐婉处问个究竟,却又一次被沐河清打断“二婶,我看这些料子好看是好看……只是总没有我想要的那匹冰蚕丝,不知二婶是不是忘在仓库了?”
冰蚕丝乃是南疆特产布料。冰蚕乃南有的名蚕,传闻其所造之丝,薄如蝉翼,轻巧飘渺,远观如临苍天仙境,故此闻名长明。但这种蚕虫,由于特殊的生长环境,只能在南疆非常苛刻的环境下生存,因此整个长明偌大的土地,也只有南疆能寻到极少这般的养蚕造丝之地。
所谓一尺千金,当真不是徒有虚名。
朱红绫一个激灵,转身对上一双光华流转的眼眸,僵在原地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冰、冰蚕丝啊……哦,冰蚕丝今年并未送来,许是手下人办事不利的缘故罢。”
一提及冰蚕丝,原本战战兢兢的沐婉也赫然抬头,紧紧地盯着沐河清。
再看那些绣娘师傅们,听到这位嫡小姐提到冰蚕丝,个个都悄无声息地低下头来,谁也不敢大声出气。
整个玉华堂的氛围,此时竟有些微妙。
沐河清似是没有察觉,一脸懊丧,闷闷不乐,还将那些布料反复抚摸,又向一群低眉顺眼的绣娘师傅们问了个遍“冰蚕丝今年当真没有送到吗?”
“额……是啊,清小姐,您也不是不知道,冰蚕丝那样珍贵,货资不足也是……情有可原。”
“是啊沐小姐,冰蚕丝一尺千金,本身便是金贵的料,今年许是……”
她们一句一句劝道。
沐河清掩在碎发下的眉眼低垂,作出沮丧至极的模样。殊不知,那碎发下的眉眼依稀扫过这群信口雌黄之人,已是冰冷漠然至极。
等所有人都扮演完了该扮演的角色,沐河清像是再无奈不过,顺手指了一匹料子,说道“罢了,既没有冰蚕丝,那其他的料子也没什么区别!真是的……那便这一匹好了!”
言语间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却让一众人等尤其是朱红绫母女二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沐河清鼓起腮帮子,出乎意料地叫道“二婶。”
朱红绫那一颗心啊,七上八下地提到了嗓子眼儿,方才还松了一口气转眼又被沐河清这一声给吓到了“怎、怎么了,河清?”
沐河清气鼓鼓地嚷到“二婶若是找到那个办事不利的下人,一定要代我重重罚他!太气人了……”
“那自然、那自然!二婶定然不会放过他!冰蚕丝这般贵重的东西,怎么也不能由着他来瞎捯饬不是?清儿放心,二婶替你出气!”朱红绫方才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谁知沐河清不过这般轻而易举地揭过此事?
朱红绫心下冷笑。
她见此事已被搪塞过去,便也不再担心沐婉,转而收拾好心情,依旧笑眯眯地对着沐河清,一团和气。
沐河清像是不知道朱红绫心中所想一般,依旧在尽职尽责地演戏。她对那些绣娘师傅们摆了摆手,一脸不耐烦“你们赶紧带着这些布走吧,看着都心烦。”
这语气像极了小孩子得不到东西时气急败坏心烦气躁的模样。
绣娘面面相觑,闻言却全看向了朱红绫。
沐河清见状火更大了“让你们走!半天也没个动静,是不把我这个小姐当回事儿吗?”
绣娘师傅们相对无言这话说对了,他们还真没把你当回事儿。
可是这话虽对,谁也不敢说出口。
众人都唯唯诺诺地赔罪道歉,还有人偷摸地给朱红绫递眼色。
朱红绫见沐河清这般模样深信无疑,这才走出来打圆场“好了各位,清儿今个儿心情不好,诸位也别在这儿杵着了,带着布料先放回仓库,准备新衣样式去罢。工钱也自不会少了各位,都散了散了。”
见当家主母发话,这一群人总算带着布料恭敬地退出去了。
一时间,少了这些乌泱泱的人,玉华堂忽然冷清了不少。
待人走的一干二净,沐河清终于收敛了脸上放肆夸张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上次在荣华堂那般——清冷如霜,处变不惊,连原本明灿动人的眼睛,也冷了下来。
戏总算演够了。
朱红绫亲眼看见沐河清变了脸色。她看着空荡荡的玉华堂,忽觉不妙。她神色复杂地看着少女悠然转身落座首位——像极了那日初现荣华堂,仗打沐婉逼迫她二人就范那一幕。
少女坐在首位,云般的乌发垂落,衬得少女肤白赛雪,皎洁如新月。那身牙白鹅黄的绸缎勾勒出少女姣好的曲线,她整个人看起来分明是美好的。
给人的感觉,却是冷的。
少女呷了一口茶,轻咬了一口桌上的芙蓉糕,漫不经心道“二婶婶怎么不说话了?”
朱红绫脑海中浮现昔日噩梦,浑身颤抖,拼尽全力压下心中狂怒,勉强扯出笑容道“臣妇携小女参见郡主。方才人多,还望郡主恕臣妇不敬之罪。眼下布料已经挑选完毕,郡主今日起早,许是我房里的人搅扰了郡主,郡主不如先回房休息罢?”
沐婉手脚不安地坐在座位上,浑身竟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她控制不住地看向沐河清,那一眼却让她背后的伤口还在隐隐发痛。
朱红绫实在不愿上次之事重演,眼下巴不得赶紧送走沐河清。
“瞧我这破记性!”朱红绫见沐河清没反应,当下两手一拍,恍悟道“郡主放心,那怠慢了冰蚕丝之人,我定会揪出来狠狠罚上一顿给郡主出气!”
沐河清掰着芙蓉糕,细嚼慢咽,不紧不慢。
场中安静下来,这一段时间对母女二人却度日如年。
沐河清总算吃完了那块芙蓉糕,又饮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似笑非笑道“二婶当真关心我。”
朱红绫走到沐婉身边,勉强笑道“大哥大嫂不在府中,我这个作婶婶的,总也要尽到一份责任不是?”
说完她拉着沐婉的手又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与婉婉便不留郡主了。”
沐河清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清冷一笑“不急,我与婉姐姐和二婶,还有事可说。”
“你们说最近是怎么了?”少女的笑带上些许嘲讽和狡黠“总有许多事要与你们二人唠叨。”
朱红绫一颗心算是掉到了谷底。她拉着沐婉的手一紧,看着座上少女巧笑嫣然的脸庞,忽觉寒从心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