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暮军中一名执掌大印的符节令史出了差错,在少府的布防手令上忘记盖章,导致营寨西北面几条通往邯郸的小道没有布置岗哨的事情很快通报到了齐王那边。
原本这样的低级佐吏是不需要齐王亲自处置,毕竟齐王日理万机,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还没有闲到连军中一位三百石小吏的事情都要管的地步。
但此次失职的危害很大,让包围圈出现了一个漏洞,很有可能造成严重后果。因此按事情严重性来说,必须由齐王亲自处理。
更重要的是这位令史是河南尹司马防的儿子司马懿,齐王看了之后,觉得既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让此事就这么过去,算是给河南尹做的一份人情。
不过少府却说还是公事公办地比较好,以免将来朝廷追问责任。在少府的坚持下,齐王最终也就没有说什么。
其实这种事情如果长官细究的话,按理来说是要问斩的,只是念在没有造成什么重大后果,按照军令赏了十军棍,革职驱逐,永不录用。
符节令史这个官职是隶属于少府治下,同时司马懿还担任着军中负责整理文书的主簿,官职不大,但如果陈暮不在的话,有他掌印的权力,能做的事情非常多。
所以这个位置一旦出错,造成的后果会很大。因此少府拿他作为典型处置,军中有一些与他交好的将领文书佐吏也不敢求情,便让此事就这么过去。
司马懿连夜收拾了行礼离开,陈暮送他到营门口,临走之前吩咐他安心在河内读书,等到明年就会重新将他召会朝中担任议郎。
在感谢了陈暮的照顾之后,司马懿在几名仆人的护送下,缓缓往河内方向回去。
陈暮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微微点头。
这事已经定了性,古语有云,盖棺定论,某件事情彻底处理结束之后,事后一般也不会再继续追究责任。
这意味着如果将来再出现错误,比如涉县的高干利用目前依旧存在的这个漏洞,出兵袭击了鲜于辅,那也不关司马懿的事。
不然的话,如果他继续在职,事后寻找问题的原因时,那就不是革除职务逐出军营了,而是该开刀问斩了。
其实陈暮如果坏一点,干脆就利用这个机会把司马懿处理掉。
但一来他还没那么下作,二来实际上司马防目前是他朝中的政治盟友,因此为了得到司马家的支持,还是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反正对于他来说,未来的接班人与否,早就已经定下,只要自己不改主意,司马懿想上到很高的位置也难。
将司马懿送走后,陈暮便开始做暗中布置。
两日之后,在邯郸北城门外,一队队士兵凌然而立,排列出数个方阵。
在方阵最前面是一个高台,刘备鲜于辅等人都站在台上。
古代受降是有一定礼节的,除了城内最高长官出来以外,还要献上代表官职的官印、武器以及一些象征性物品。
比如荆轲刺秦的时候就献上了燕国的地图,城中冀州军按照约定,是打算献上袁绍的冀州牧大印,还有袁绍的佩剑以及军队的名录等等。
除了刘备鲜于辅以外,张飞也在。
算起来,刘备现在部署在邯郸城外的大概有一个集团军的兵力,除了他本部人马以外,还有牵招部、张辽部、高顺部以及张飞部,陈暮的兵马则是从刘备本部分下去的,总共有大概六万多人。
虽然城中投降,但在彻底占领邯郸之前,各部人马自然不可能全部集中到这边来。所以这六万多人还得继续保持着围困姿态,各部将领也必须继续待在自己的防区营地。
不过张飞营中尚有田丰主持军务,而且这次受降观礼,他怀疑可能会有酒宴,因此懒得在营中继续被田丰折磨,非要闹腾着过来看看,没办法只能让他来。
高台是这两天临时搭建的,一大早,鲜于辅就按照约定时间出兵列阵,他的麾下有三万多人,步兵两万,骑兵一万,有阎柔、柯比能等将领。
那边刘备和张飞陈暮等人也骑着马匹赶到,没有带太多的人,只有两千玄甲重骑,双方见礼之后,就上了高台一起等待。
很快到了双方约定的时间,邯郸城北城门打开,一名将领缓缓走出城,他双手托着印章,往这边走来。
他的身后跟着一群士兵,全副武装,人数倒是不多,只有数百人,但气势倒是挺足。
“没想到袁绍虽死,然则倒是还有一支精锐之师呀。”
刘备征战多年,光靠看这数百人的气势,就觉得不同凡响,因为队列他太整齐了,没有多年操练达不到这个效果。
陈暮摸了摸很长时间没有刮而留出来的山羊须,笑着道:“我听闻袁绍麾下除了当年鞠义的先登死士以外,还尚有一支名叫大戟士的亲卫队,俱是百战精兵挑选,恐怕这支队伍,便是大戟士吧。”
“倒是没看到戟。”
刘备抬起头看了看,那支队伍并没有带戟,仅仅只是腰间配刀而已。
鲜于辅皱眉道:“不是说受降吗?为何他们还带着武器?安平,去,差人过去问问。”
“唯!”
阎柔便派了一名士兵过去。
过了一会儿,士兵回来禀报道:“禀将军,对方将领说是要当面献刀,以示诚意。”
阎柔想了想道:“他们只有几百人而已,应该掀不起什么风浪。”
“嗯。”
阎柔点点头:“让他们过来。”
蒋义渠便带着大戟士缓缓向前,他们的步子很慢,脸色颇有些紧张。
大戟士确实是一支运用长戟做武器的队伍,人数不多,根据《后汉书》记载,只有几百人而已,但他们是重装步兵,跟高顺的陷阵营有得一比。
但因为此战他们作为突袭敌人首脑的队伍,带着长戟穿着重甲跑不快,很难发挥突袭效果,所以全部改成环首刀以及轻甲过来。
如果是穿戴重甲,他们倒是有信心杀出重围。但一身轻甲,面对敌人上万人的庞大队伍,还是让他们压力非常大。
不过好歹是百战精锐的老兵,大戟士们虽然不少人汗流浃背,神情紧张,但依旧保持着战斗意志。
他们的步伐不快不慢,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在了高台之上,已经离高台不足三十丈远。
“停!”
还没靠近过去,青州军就有人骑马出来命令他们停下。
蒋义渠心中一惊。
他们的背后都藏有短戟,是打算靠近高台之后同时往台上扔来刺杀敌方将领。
原本计划是在十丈以内,结果现在离得三十丈的距离,也就是七十多米,臂力恐怕不够将短戟甩那么远。
“怎么了。”
蒋义渠忍不住问。
来人喝道:“懂不懂投降的规矩,缚身、衔壁,你一个人过来向我们献上印章,不知道吗?”
蒋义渠当时候就懵了,受降仪式还有这么多规矩?
不是说出来献出印章之类的就行了吗?
现在已经靠近高台,却不让他们过去,自己一个人去的话,有什么用呢?
一时间,蒋义渠有些骑虎难下。
而就在他懵的时候,那边陈暮正对众人说道:“春秋时许国灭亡时,许男面缚,衔璧,大夫衰絰,士舆榇。秦王子婴投降高祖时,子婴即系颈以组,白马素车,奉天子玺符,降轵道旁。这些都是投降规矩,这冀州军居然就这么走过来,颇为无礼了些。”
“少府说得没错,都投降了,还敢这么招摇地走过来,不知道地还以为他们是获胜的那一方呢。”
“我们跟袁绍打了那么久,死伤了多少弟兄,没有杀他们就不错了,他们却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齐王,将军,是该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了。”
“还是少府博学多识,我们完全不知道,原来投降还有这么多规矩。”
周围的将领们议论纷纷。
面对夸奖,陈暮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其实在宋朝以前,投降确实是有很对规矩的,比较出名的如五代十国时期后蜀末代皇帝孟昶降宋,缚身,衔玉壁,引白羊犒师,奉降表,惹得花蕊夫人大叹“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
还有三国到西晋时期,季汉后主刘禅,“艾至城北,后主兴榇自缚,诣军垒门。艾解缚焚榇,延请相见。”
东吴末代皇帝孙皓,“壬寅,浚入于石头。皓乃备亡国之礼,素车白马,肉袒面缚,衔璧牵羊,大夫衰服,士舆榇,率其伪太子瑾、瑾弟鲁王虔等二十一人,造于垒门。浚躬解其缚,受璧焚榇,送于京师。收其图籍,封其府库,军无私焉。帝遣使者犒浚军。”
同理西晋末代皇帝司马邺也是如此,大概分为自己捆着自己,然后口里叼着代表身份象征的玉玺印章,奉上降表等几个步骤。有些还得脱掉衣服,或者抬着棺材。像这样捧着印章,随身带着武器大摇大摆过来投降,确实很无礼,没有诚意。
那边来人喝令蒋义渠自己捆着自己,然后一个人过去献上袁绍印章玉玺,让他方寸大乱。抬头看了眼天色,已经到了约定的时候,再看了眼西方,不知道何时,刚好已经是到了日中三刻,西方的上空,卷动起了滚滚浓烟。
“咚咚咚咚!”
滚动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入到了众人耳朵里,顿时让包括高台上所有人的脸色都是骤变。
“动手!”
蒋义渠知道因为在这里耽搁了时间导致高干那边动手的同时,自己这边慢了一步,只能硬着头皮被迫下令。虽然离得三十丈远,短戟的威力会削弱很多,但顾不得其它,只能先动手制造混乱再说。
几乎同时数百号大戟士从身后腰间别着的短戟取出,然后奋力向着高台方向投掷了过来。在投掷过后,他们马上拔出腰间的环首刀,开始跟随蒋义渠发起了冲锋。
高台上众将士刚才还在说着要给冀州军一个下马威,还没聊两句,也没等到那边的将领自己捆着自己过来献上玉玺,忽然就听到马蹄声响。
再往西方一看,那铺天盖地飞扬的尘土就只能证明一件事——此时此刻,正有大队骑兵在向着这边迅速靠拢。
刘备张飞鲜于辅阎柔柯比能都是幽州人,甚至刘备曾经还与苏双张世平一起做过马贩子,一耳朵就听出这是大队骑兵,因此一个个都是脸色大变,互相对视一眼,还没搞清楚情况,就看到铺天盖地的短戟飞来。
“不好,有诈!”
陈暮反应最快,喝道:“保护齐王!”
张飞手中丈八长矛打了个旋儿护在了刘备身边,刘备侍卫许褚也是马上站了出来。
但让他们俩尴尬的是,由于大戟士离得太远了,这些短戟看着铺天盖地让人害怕,但真落下的时候,大部分都落在了高台下面,只有极少数落在了台上。
恰好鲜于辅今天是代表天子刘虞受降的主角,所以他站在前面,而刘备是站在他的侧后方,结果就是根本没有短戟飞到刘备头上。
二人保护了个寂寞,不过还是有一些短戟向着鲜于辅等人射去,鲜于辅阎柔柯比能都颇有武力,少数短戟飞来,大戟士的力道已尽,只有一些惯性,被他们轻松拔出腰间的武器打偏或者打落。
除了柯比能部下有一名倒霉的小部落酋长因为没有反应过来而被短戟刺中了胸膛以外,这波短戟攻势,基本就只能伤到高台下方的护卫士兵身上,并没有给他们造成什么危险。
不过高台下方的士兵被短戟射中之后,导致正前方没有士兵保护,大戟士们抽刀向着他们杀来,两侧的士兵来不及支援。
情急之下,陈暮立即对张飞许褚道:“走,保护大哥离开。”
张飞本来热血沸腾想上去步战,但玄甲重骑的位置是在高台东面,离他们一段距离。且高台周围都是幽州兵,恐玄甲重骑不好策马过来,大哥和四弟确实需要保护,因此一时犹豫,便对许褚道:“仲康,保护大哥和四弟先撤,我断后。”
刘备这个时候也抽出了双股剑,他倒是不惧一战,还嚷嚷着说“无妨,与敌人决一死战。”结果怕死的陈暮当时候就翻起了白眼道:“大哥临危不惧确实勇猛,但小弟我毫无武艺,万一伤到我怎么办?”
拿自己的生命安全来道德绑架刘备那是一绑一个准,刘备马上就犹豫了,左右看看,见敌人已经杀了上来,便只好点头道:“好吧,三弟仲康,我们先往后面撤,上了马再说。”
当下四人在数十名护卫的保护下,从高台后面下了台子,往东侧的玄甲重骑方向跑去。
而后方鲜于辅等人已经率领士兵与蒋义渠他们杀在了一起。
高台这边一阵混乱,引得整个大军乱作一团。
因为突如其来的马蹄声让幽州军立即意识到了敌人正在靠近,而指挥部遭到突袭,鲜于辅阎柔柯比能等人都没有下达命令,导致士兵们不知所措,不知道是该列阵迎敌,还是先过来营救,一时间,战场向着更加混乱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