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
在广年城休整几日后,卢植大军启程,准备挥军北上,直扑广平县东北方八十里外的广平郡城。
从地理上看,其实斥章县离广平县更近。
广平城为广平郡的治所,位于广平郡与巨鹿郡的边境地带,而斥章县则处于广平县的正下方,洺水从中间将它们隔开,双方距离约五十里。
不过从斥章县进军有个坏处,那就是需要渡河。斥章没有桥,想过桥就必须得走广年县的浮桥,因此只能从广年进攻。
这两日卢植也没有闲着,为了应付各路人马,面对多方压力,几乎是疲于奔命,苦不堪言。
在大军基本平定了冀州南部的叛乱后,冀州很多名士、原来各地方官员也都聚集到了他的账下,比如原巨鹿太守郭典,原冀州刺史李邵,新任安平相李燮,渤海太守杨璇等十数人。
其中有在黄巾之乱时逃跑的;有在黄巾之乱时原来的官员被杀,临时被调任过来的;还有的则是被卢植解救逃得一命。
比如魏郡太守张则,守邺城的时候差点被黄巾被杀,是卢植救了他。
至于没来的,要么就是已经被杀,要么就是在来的路上,要么就是在自己治下收复之后,回到了自己官职所在的地方放榜安民、恢复生产。
像清甘陵国相冯巡被杀,朝廷已经下令让原幽州刺史刘虞担任新的甘陵相现在正在赶往冀州。还有河间相李遵,是目前光禄勋刘宽的门生,被张角杀害之后,朝廷派了新的国相陈延过来。
而魏郡已经收复,张则便在魏郡运输粮草,担当卢植的后勤。
常山郡和中山国的黄巾闹得不太严重,被刘备清理了小部分,太守孙瑾、国相臧旻在安定民心。
其余聚集在卢植这里的官员因为地盘被占,没地方去,自然只能跑来投奔卢植,等待着自己的地盘被收复。
由于朝廷给了他们不小的压力,他们也只能催促着卢植尽快起兵,平定冀州。
其实以卢植的角度思考,他是不打算这么快就进攻广平。
原因很简单。
根据埋伏在鸡泽的骑兵来报,这两日广平不断有兵马趁夜从广平北门出去,源源不断的金银珠宝,粮草辎重正在运往巨鹿。
从这一举动来看,卢植判断,张角很有可能打算弃守广平,往巨鹿逃。
这又回到了十余天前卢植在邯郸时的担忧。
击破了魏郡黄巾,卢植就对宗员说过,他很怕张角逃回巨鹿,毕竟广平好攻,巨鹿太难打了,很容易发展成旷日持久的围城战。
不过好在卢植有先见之明,提前应对,早早地埋伏了骑兵。
广年县离鸡泽也不过五十里,骑兵全速行进,一个时辰就能跑个来回,所以消息很容易传递给卢植,让他能够根据实际情况迅速做出判断。
明白了张角的打算之后,卢植就已经考虑,利用骑兵做文章,等张角大军撤出广平,往巨鹿方向去的时候,骑兵与步兵同时杀出,与张角在鸡泽野战,则可以一战定乾坤,将张角的主力尽数扑灭。
然而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偏偏这个时候各地官员都跑了过来催促他尽快出兵,再加上另外一件事很头疼,那就是安平国国王刘续被张角掳走了,涉及到朝廷的脸面,汉灵帝刘宏就要求卢植把刘续救出来,使得卢植有点投鼠忌器的意思。
其实汉朝和明朝有点像,都是藩王分封制度,不过和明朝末年因为各地藩王疯狂吸血,导致中央财政困难不同。
汉朝的藩王一是封地很小,二是权力很小,三是经过汉武帝酎金夺爵,藩王数量也少了许多。
如此一来,汉朝的藩王就掀不起什么浪,朝廷也不用每年赐那么多土地,出那么多钱来赡养一群猪。
只是正因为如此,各地藩王在政治意义上反而十分重要。
一旦让天下知道刘家连自己的子孙都保不住,对于汉室朝廷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打击,因此刘宏才下令卢植务必把刘续救出来。
至于救出来之后,对他怎么处置,就是另外一回事情。
事实上汉灵帝也的确从来就没有在意过刘续这个人的生死,他在意的是刘续这个安平国国王的头衔而已。
《后汉书》记载,在刘续被俘虏后,吝啬如汉灵帝,居然会花费了一笔重金将刘续赎回。而赎回之后,很快就以“大逆不道”的罪名把刘续杀掉,将安平国除国。
这一举动看上去有点像是脱裤子放屁,既然你不在乎刘续的生死,为什么要白白花一笔钱把他赎回来呢?
实际上这是一种政治手段。
如果让天下的人知道刘家子孙,堂堂一个安平国国王被反贼俘虏,朝廷居然对此无计可施,那么朝廷的威信何在?汉室的正统也会受到打击。
而如果能把刘续弄回来,那么立即就可以找借口把刘续杀掉,同时除掉安平国,这样又能加强中央集权,可谓一石二鸟。
所以就必须要刘续安然回来,只要不死在黄巾手里,一切都好说。
这就使得卢植十分头疼,他的打算是一举把张角扑灭在鸡泽,如此一来,则大势已定,黄巾尽除。
现在一堆人跑来求他尽快出兵攻打广平,又有朝廷下命令希望让他把刘续救出来,各种扯后腿,一边让他尽快出兵,一边又让他把人救出去,左右为难,实在不太好办。
偏偏他又不好推辞。
很多人以为魏晋时期是门阀政治时代,东汉是外戚与宦官掌权。实际上早就在东汉时期,门阀制度就已经逐渐形成,各大门阀世家已经站在了权力中枢点。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汝南袁氏和弘农杨氏。
这两家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关系错综复杂,如今的太尉杨赐,司徒袁隗,便是这两大世家之人。
除了这两家以外,次一等的家族同样数不胜数,如太原王氏、颍川荀氏、河内司马氏、颍川陈氏、琅琊诸葛氏等等。
再次一等,如东吴陆、朱、顾、张四大家族同样也属于门阀世家。
门阀制度的产生其实就是源于一个家族当中有很多官员诞生,比如汝南袁氏和弘农杨氏,除了占据着三公九卿的高官之位以外,其门下在朝廷担当中低级官员的数不胜数,掌握的权力越多,名望就越高,势力也自然最大。
而后面这些颍川荀氏、河内司马氏、琅琊诸葛氏、太原王氏、颍川陈氏等几家,相当于一个州的大士族,家里必须要有数位两千石以上的高官。
颍川荀氏、颍川陈氏、河内司马氏以及琅琊诸葛氏就不用多说,太原王氏很多人没听说过,但说起策反吕布,弄死董卓的司徒王允大家就应该知道了,如今王允担任豫州刺史,正在颍川与皇甫嵩共剿黄巾。
最次一等的东吴四大家族,就相当于一个郡的士族门阀。家里的掌门人必须担任一郡太守,如陆逊的叔祖父陆康为庐江太守,掌控一地,自此开始繁衍生息。
所以从上到下,就能看出,东汉时期的门阀状况。
第一等为国家大门阀,最顶尖的当然是皇帝刘氏以及依附于刘氏的外戚和宦官势力,其次就是汝南袁氏和弘农杨氏。
第二等是一州之地的大门阀,像颍川荀氏从荀彧的祖父荀淑开始,家里接连出了荀绲荀爽荀棐荀昙等数位千石以上的高官,其中荀爽更是官至三公之一的司空,在颍川声名显赫,根深蒂固。
还有河内司马氏,从司马懿的高祖父司马钧开始,陆续有司马量司马儁司马防等数位两千石以上高官,在河内门生故吏无数,同样是名门望族。
另外太原王氏有雁门太守王柔,代郡太守王泽,豫州刺史王允。颍川陈氏有太丘令陈寔,大鸿胪陈纪,司空掾陈谌。
最后琅琊诸葛氏,从诸葛亮的祖父诸葛丰开始,有司隶校尉诸葛丰,太山郡丞诸葛珪和豫章太守诸葛玄。
只是再过几年琅琊诸葛氏会因为汉末征伐而没落,一直要到诸葛亮诸葛瑾诸葛诞三人在魏蜀吴分别担任重要官职,才会重新崛起。
第三等就是东吴四大家族那样,一郡之地的小门阀。
如果在东汉就评九品中正制,那么东吴四大家族顶多算是中品,归不到上品。
至于一县之地。
对不起,一县之地的大家族只能算豪族,而不能称为门阀。
虽然卢植也是出身名门,范阳卢氏。
但问题是,特么卢植自己就是范阳卢氏的开山祖师。
有了卢植,才有了范阳卢氏。
这意味着需要等到卢植死后,他的子孙后代才会借助他生前的名望成为世家门阀,而作为平民出身的卢植则完全享受不到门阀带来的好处。
正所谓朝中有人好在官,围在卢植身边的冀州各地官员,个个都有背景。
渤海太守杨璇是大司农张温的门生,后来被张温推荐为尚书仆射。冀州刺史李邵是袁家的人,黄巾平定后被袁家推为巨鹿太守。
安平相李燮自己就是门阀,祖父李郃是汉安帝时司空、司徒,父亲李固为汉冲帝时太尉,门第显赫,家世尊贵。而且他是著名的名士,与颍川荀氏和党锢之祸的首领贾彪都关系极好,素有清名。
虽然李燮没有给卢植压力,但他人在这里,就是一种压力。
在官场上混,人情世故要是不拿捏好,哪一天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
再加上天子那边给的命令,卢植左右为难,根本没办法继续执行自己的原定计划。
多方掣肘,无奈之下,卢植与冀州多位官员和名士商讨过之后,只得推翻了之前的想法,重新制定了新的计策。
以大军从广年至广平的官道主路出发,前往广平城外安营扎寨,给予张角一定压力,同时修书一封,要求与张角谈赎回安平国国王刘续的事情。
于是经过几日休整和扯皮之后,卢植的大军,再次踏上了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