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何人?”
外面守卫的士兵将手中的长矛逼去,怒声大喝。
一旁的沮氏族长看清来人,忙对宗员道:“将军,这便是我侄沮授,旁边之人是其弟沮宗。”
宗员远远瞧去,见那沮授约三十年纪,一身曲裾青袍,长得相貌堂堂,仪表不俗,想到沮族长所献舆图就是他所制,便招手令士兵放人。
沮授和沮宗兄弟不敢倨傲,一路小跑过来,见到宗员和五位秩比两千石的校尉,匆忙鞠躬行礼,表示敬意。
“汝便是绘制地图的沮授?刚才何故阻拦军令?延误了军机,你担当得起吗?”
宗员语气不算严厉,但至少也是用责问的话语来询问。
沮授忙道:“将军,非愚阻拦军令,而是刚才在远处听诸位将军谈话。愚便询问了毛堪,毛堪说那些骑兵并非一齐出动,而是每隔约数丈一名,排列有数十名。若想一次性将所有骑兵全部抓住,几乎不可能。只要逃出一个,消息便会走漏,所以万不能拦下他们。”
毛堪就是来报信的那名毛氏族人,黄巾之乱时,毛张沮三姓不敢和黄巾军同流合污,只能放弃家乡房舍,躲入几里之外的沼泽深处藏匿。
沮授回来的时候找不到亲属族人,不过也没发现尸体和血迹,他本来就是极为聪明的人,利用一些蛛丝马迹,猜测到族人肯定逃入沼泽芦苇中躲藏起来,于是顺着痕迹来到了沼泽外围,被躲在附近的村人发现,带进了沼泽深处。
本来他应该是要去沮氏的临时聚集地找老婆孩子,汉代去外地为官,妻子一般都要留在宗族之内,自己孑然一身去赴任。结果刚才发现这边有官军,好奇之下靠近过来,听了一会儿,才找机会出声。
宗员皱起了眉头:“没想到贼人如此狡诈,这可如何是好。”
他自己也没问清楚那些骑兵是一起走还是分开走,这是个很严重的失误。因为绊马索即便成功,也顶多是扳倒前面几人,后面的人一看形势不妙,立即可以折身回跑。
只要走漏了一个人,鸡泽有伏兵的消息就会传到张角本部,到时候张角逃往别处,那他的罪责可就大了。
沮授见有机会,立即给出意见:“将军,以愚之见,应当放任他们过去。愚是本地乡人,知晓鸡泽离巨鹿虽近,但即便他们是求援之兵,一者来回距离增倍,二者巨鹿兵马雨天临时出动,也绝非顷刻间就能出发,必然耽搁时机,没那么快能抵达战场。”
宗员迟疑道:“话虽有理,只是你一个小小的四百石县令,自己治下都被黄巾占领,未尽到守土之则。若又听了你的建议,打输了仗,朝廷怪责下来,你可承担不起。”
“沮授愿一力承担。”
沮授是一个善于抓住机会的人。
他出身贫寒,但少有大志,长于谋略。曾经谋求了个冀州别驾的官职,这个官其实很小,只有三百石,毕竟冀州刺史才六百石,能指望刺史属官职位有多高?
哪怕后来举了茂才,担任经县县令,也依旧只是个四百石的芝麻大小的小官,没有什么前途可言。
但如果能在这次黄巾之乱为官军立下大功,宗员上奏朝廷,不仅之前没有守住经县的罪责会被抵消,说不准上达天听,更进一步,成为六百石的官吏,那就是正式迈入了中级官员的领域。
这个机会对于沮授来说非常难得,有极大的吸引力,让他愿意放手一搏。
宗员还在考虑。
这下雨天气,黄巾军可以不心疼马匹和士兵,让他们在雨里肆意驰骋,官军必须得心疼。
雨天纵马狂奔,不仅有马匹摔倒的风险,更有马匹淋雨生病、容易受伤的危险。而且雨水流入马的眼睛时,马匹也会出现视野模糊的问题,所以宗员一匹马都没有带,全都留在了营地。
如果不放任对方离开,宗员没有马的情况下,的确没有办法一次性把数十名骑兵全部抓住,只要走漏了一个,消息就会外泄,风险反而更大。
宗员也是有决断之人,想到这里,陡然站起来,喝令道:“北军五校尉何在?”
“末将在!”
五名校尉同时起身。
“张角派去报信的骑兵全部放任他们通过,鲍鸿、种辑、吴兰,命你三人在敌人信使通过之后,率本部人马分别埋伏于鸡泽乡官道两侧芦苇荡之中,等张角人马一到,锣鼓声响,则全军出击。”
“唯!”
“伍孚、王子服,命你二人率本部人马策应,待敌军溃败,从侧方杀出,拦截敌军!”
“唯!”
“其余人等,随各自上官杀敌,若有懈怠,军法从事。”
“唯!”
五人与其他各部门下属纷纷应是。
屯骑校尉官职虽然带了骑字,但实际上队伍配置里只有少量重甲骑士,大部分都是步兵,总人数大概在六千人左右。孟震的前锋军,就是隶属于屯骑校尉鲍鸿账下。
而越骑校尉才是真正的骑兵,汉武帝置八校尉时,选能骑而射者为越骑,人数最少,只有三千人。
长水校尉的部队原来也是骑兵,是西汉时掌屯于长水与宣曲的乌桓人、胡人骑兵。到了东汉,慢慢演变为混合兵种部队,总人数有六千人,混杂着刀斧手、长枪兵、骑兵、弓手等,基本是用什么武器就是什么兵种,算是个大锅烩。
射声校尉的部队则多数是弓手,《汉书·百官公卿表上》:“射声校尉掌待诏射声士”,队伍中选取的士兵都是黑暗中闻声而射,百发百中的神箭手,名为射声士,人数约为四千人。
不过虽然是弓箭手,不代表不能近战,敌人近身之后,抽刀挥砍即可,只是战力与常年近身搏斗的刀斧手有一定差距。
步兵校尉的部队就不用多说,人数最多,有一万多人,是正面战场的主力军之一。
卢植的五千骑兵来源,就是由越骑校尉伍孚的三千本部轻骑兵,以及屯骑校尉鲍鸿、长水校尉种辑、步兵校尉吴兰三人账下的少数骑兵凑出两千相加而来。
如今处于雨天作战气候,骑兵和弓箭手的战力被严重削弱。虽然现在只是小雨,但鸡泽附近多沼泽和芦苇荡,骑兵马匹容易陷进泥坑,弓箭手的箭支会被风吹偏,也容易被芦苇荡阻碍。
因此射声和越骑部队没办法参与正面战争,原来的骑兵和弓兵全转为步兵,只能做策应和追击部队来使用。
一番任务安排,诸多将领按照部署带领着士兵前往埋伏点设伏。
而此时,张角派出的骑兵已经临近鸡泽。
埋伏于两侧的士兵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通过了官道,扬长而去,没有人进行阻拦。
甚至张角一名骑兵,在即将通过鸡泽埋伏圈的时候,马失前蹄,摔倒在地上,众人也只能看着,不敢上去抓俘虏。
没办法,张角谨慎,只分批派人,抓一个,消息就得泄露,只能放任他们通过。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远远的,已经能看到大批黄巾部队缓缓而来。
鸡泽乡官道道路两侧有山坡丘陵,田园和房屋错落分布在沼泽湖泊沿岸,因为本地属于湿地结构,鱼虾极多,适合养鸡养鸭,因此自先秦时代,就有人在此定居,大量养鸡鸭,如此则被称为鸡泽。
后世课本里大名鼎鼎的毛遂,就是鸡泽毛氏族人。
张角撩开马车窗帘,看到了不远处茂密森森的芦苇荡,不知何故,那种心胸抑郁的感觉又油然而生。
“不可能的,卢植已经撤军三十里,他的军队也没有迁徙的痕迹,怎么可能会在雨天埋伏我。而且我已经派人去两侧芦苇荡搜过,什么都没有,必然是我想多了。”
张角在心中自我安慰。
他也怕出事,所以派了手下去道路两侧查看。
但可惜芦苇荡茂密森森,又是雨雾弥漫,黄巾士兵根本不敢深入其中,在外围随便用长矛戳两下就觉得无碍了,根本没有仔细检查。
等黄巾大军踏入鸡泽乡后,原本寂寥只有风声雨声的荒野似乎多了某股肃杀之气,冷厉寒风吹拂。
“咚咚咚咚!”
忽然之间,锣鼓声天,万钲齐鸣,喊杀声自两侧传来。
仿佛在刹那间就荒野就变成了嘈杂的菜市场,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张角的马车一滞,颠簸间差点将他掀出车里。
怕是什么来什么。
“敌袭!”
外面的张宝发出凄厉的喊声。
然而黄巾军士气本就低落,根本没有作战的勇气。
在发现官军埋伏之后,几乎所有人都本能逃跑。人们哭爹喊娘,四散奔逃。
混乱之中,有的因为下雨路滑摔倒,要么被人踩死,要么被追上来的官军戳死。
有的慌不择路,反倒冲入旁边沼泽地里,要么投入官军怀抱,要么摔入水塘淹死。
还有的被激起悍勇,想拼死一搏,却很快被淹没在官军的海洋里,掀不起一丝浪花。
一时间,战场无比混乱,黄巾前军只想着跑,后军摸不着状况,两三万人的阵型直接崩溃。
“杀呀!”
“冲冲冲!”
“天汉万胜!”
官军喊着口号,蜂拥而至,冲在最前头的数十士兵举着长矛向队伍中间的马车戳来。
张宝见势不妙,当即不顾伤势还未痊愈的左臂,跳下战马,奔到张角车上推开马夫,死命抽打着马背,驾驶着马车想冲过去。
但天雨路滑,车轮很快陷进了泥坑里,无论怎么抽打马匹,还是无法脱身。
无奈之下,他只能从车里把气急攻心的张角背了出去。
“地公将军,良师怎么样了?”
黄巾大将左校一路劈砍出一条道路,杀到了马车周边。
张宝喊道:“大哥法力反噬了,快找匹马来。”
“上我的马!”
左校颇为忠义,与张宝扶着张角上了他的马。
很快,于毒和刘石也率领数百悍不畏死的黄巾力士靠近了这边。
左校大喊:“护送良师突围,某来断后!”
“杀!”
数百黄巾力士齐齐怒吼,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将周围的官军全部逼退。
两边的士兵交战在一起,不过官军的士气似乎不高,只是围而不攻,偶尔兵刃交接,也不敢过分冲锋,只是用矛远处戳,硬是让黄巾力士们杀出一条道路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