氏仪接到命令之后,立即调动城内兵马,快刀斩乱麻铲除了几家作乱的豪强。
不仅整个宗族被屠戮一空,所有的财产和土地,也一并没收。
这一举动瞬间震撼了临淄城内其它豪强。
一时间人人自危,个个提心吊胆。没有参与到此次事件的豪强们以为是陈暮要对他们大清洗,纷纷跑到孙昭的府上,商量对策。
孙昭如今已经被陈暮征辟为属吏,对于陈暮不允许他们家族购买田地,孙昭心中也十分不满。
这次作乱,就有人找过他。
只是深思熟虑之后,孙昭一没有举报,二没有参与,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静待结果。
所以其实孙昭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氏仪之前就已经派人过来警告过他一次,要他安抚好其他人,不要把事情闹大。
现在结果出来了,也该到了孙昭站队的时候。
在这种情况下,孙昭只能把事情全盘托出,告诉他们陈暮只是在清洗几家作乱的人,并不是大清洗,才把众人安抚住,没有闹出更大的乱子。
实际上还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这几家豪强之前也算是帮助过陈暮,出人出力。后来扫清各地宗贼的时候,分了不少利润给他们。
可面对巨淀湖附近的数十万亩良田,这些人依旧忍不住自己心中的贪婪。
要知道,巨淀湖附近可是有两县,一为北面的广饶县,二为南面的广丰县,每一县如今都有数十万亩无主之地,如果能弄到手,那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然而陈暮却打算据为己有,不允许他们伸手,他们心中满意才怪。
他们不会去想,陈暮作为齐国的统治阶级,首先想到的当然是安抚治下百姓。只要用土地栓住百姓,百姓就有饭吃,就不会造反,境内才会安定,将来才有源源不断的粮食和兵源。
这是统治阶级要思考的问题,而不是他们这些地主阶级想的问题。
如此一来,双方就属于不可调和的利益和阶级矛盾,出现这样的情况,一点也不意外。
现在摆在齐国豪强们面前的,同样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奉公守法,别想着像几年前天下大乱的时候那样目无法纪,可以随意欺占百姓的田土。
另外一条路,当然是和陈暮拼个你死我活。
有人选了第二条路,身死族灭。
这无疑震撼到了其他人,因此这一条路算是断绝,在陈暮当政的这段时间内,其它豪强只能老老实实当狗。
不过孙昭这些人倒也不是完全就这样心甘情愿,因为陈暮现在干得还不错,齐国原来除了临淄以外,其它地方都被宗贼豪强黄巾占据,现在不仅扫得一干二净,还稳定住了局面。
这些可都算是政绩,等今年秋收之后,齐国恢复正常年月,百姓生活安居乐业,形势慢慢变好,说不准陈暮就升迁了,调到某地去当太守去。
如此一来,齐国没有了强权人物,而各地又少了其它大宗贼豪强的掣肘,到时候那些土地,还不是他们这些剩余豪强的?
孙昭这些人,算盘打得无比精明。
可惜要是再过两年他们发现陈暮继续赖在青州不走,甚至还拥护刘备以青州开始谋夺天下,继续压榨他们的时候,内心里不知道该有多绝望。
估计与后来诸葛亮压榨蜀中豪强大户时,那些豪强心中的想法一般无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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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中旬,朝廷那边才刚刚把氏仪任广饶县令的文书发往青州,关羽这个时候正在都昌,慢慢清理北海黄巾残部。
而陈暮这个时候已经来到了北海高密县。
高密县其实并不是黄巾的地盘,根据《后汉书·献纪》记载,因为仰慕郑玄的名望,黄巾军居然“见玄皆拜,相约不敢入县境”。
可见郑玄的名望之高,连黄巾军都不敢伤害他分毫。
因为郑玄的存在,导致高密县是整个北海唯一还存在官府体系的县城。
当陈暮抵达高密的时候,当地县令带着县丞等人出来迎接。
“陈刺史!”
“刘明廷。”
正如使君是对太守的尊称一样,明廷是对县令的尊称。
二人见礼,一同进入城里。
就看到高密县犹如正常的城市运转,在被黄巾重重包围的情况下,城门打开,各乡亭百姓或进城赶集,或进城买货,城内外进进出出,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陈暮赞道:“明廷治下百姓居然如此安居乐业,可见明廷治理有方,我将上报朝廷,予以嘉奖。”
刘县令苦笑道:“刺史莫要玩笑,这一切皆是师君的功劳,非我也。”
“郑君如今何在?”
陈暮倒是知道,郑玄在高密广收门徒,据说弟子数千人,像孙乾、崔琰、国渊都是他的门徒,后来这些弟子将他的学问发扬光大,称为郑学,在三国割据时期影响力很大。
“此时应在家中。”
刘县令以为陈暮是来拜访郑玄的,便补充了一句:“平日师君此时都会在授课,不方便见客,刺史如果要拜访师君,可过了晌午后再去。”
“嗯。”
陈暮点点头:“左右无事,不如去看看。”
“这”
“无妨,我不会打扰到郑君。”
“那请这边来。”
刘县令带着陈暮往城东方向去,郑玄的家境十分贫穷,住在城外的乡下,每日除了教授徒弟以外,就是自己种田种菜维持生计。
主要也是他的门徒大多都是普通百姓,有钱人家的学生很少,而且他为人正直,只收取少量束修,并不会利用学费来补贴家用,所以对郑玄的生活并没有起到改善。
到城东外的乡下,就看到远处一户人家门庭若市,一名六十岁上下的老者正带着弟子在乡间一棵硕大的银杏树下诵读经书。春暖花开,郎朗读书声入耳,听得令人心旷神怡,悠然陶醉。
陈暮对典韦说道:“良弼,你们在村外等候。”
“好。”
典韦带着护卫离开。
陈暮与刘县令缓步走过去,但没有靠近,只是站在不远处等候。
这一站,就是一个上午,差不多一个半时辰。
到了晌午,课时结束,诸多学子起身,路过陈暮和刘县令身边的时候,纷纷拱手行礼,然后才默不作声地离开。
他们早就看到了二人,二人只是远远站着,却不过来打扰,让他们心中升起尊敬的心思。
陈暮感叹道:“恐怕圣人教授的徒弟,也不过如此吧。”
刘县令微笑道:“师君教化乡里,让品德在百姓间流通,让礼仪在世间显化,这就是他现在要做的事情。”
“郑君之道德,天下无人出其右者。”
陈暮说完之后,跨步向老者走去。
郑玄此时坐在银杏树下正等着他们。
他在高密县,也不是没有达官贵人来找过他。
像去年的时候大将军何进就曾经征辟他,派人强行将他“请”去洛阳。
去了一趟后,就待了一天,然后连夜跑回了青州,当时可能是嫌马跑得慢,扛着马跑回来的,可见郑玄对于仕途之厌恶。
如今见到一个年轻人远远地站着,站了足足一个半时辰,等待他下课,这份礼仪,也当得起他郑重相见。
“郑君。”
陈暮恭敬上前,拜道:“小子陈暮,字子归,曲逆侯之后,师从伯献公,如今为青州刺史。”
在汉代,称呼别人为“君”,是一个非常尊敬的词汇。
《尚书·君奭序》:“尊之曰君”。
一般来说,称“公”是指德高望重。称“君”,则指品德高尚。孔融在北海的时候,就称呼郑玄为郑君。
郑玄点点头:“原来是伯献之徒,你来找老夫,是有何事?”
陈暮取出吴匡的书信递上去:“这是齐国吴国相的书信,邀请郑君往齐国一趟。”
郑玄接过信件,这个时候有纸张,但书信往来还是竹简,吴匡写的信也就一百多个字,由十根竹简编成,并不算重。
“按理说辅国邀请我去,我确实应该去一趟。只是我现在正在家乡教授门徒,实在离不开身。”
郑玄有点迟疑,他跟吴匡也算好友,吴匡邀请他去一趟齐国,不是不行。
只是现在学生太多,每天都要授课,的确有些不方便。
陈暮大抵猜到了这个结果,笑着说道:“此次我来高密,其实就是想找郑君谈谈此事。我想在齐国开设书院,广收天下学子,所以特来邀请郑君讲学。”
“讲学吗?”
“不错。”
陈暮继续说道:“郑君如今在乡里授课,弟子是高密县人,传播范围有限。如果能来齐国,则天下人皆来,到时弟子更多,传播知识的范围也越广,此乃惠利天下之举也。”
郑玄笑着摇摇头:“听起来虽然不错,但我在高密讲学授课就很好,这里是我的家乡,如果我离开,那我家乡的弟子又该怎么办?刺史请回吧。”
陈暮多么聪明的一个人,当即反问道:“我想问郑君,是因为放不下家乡的弟子才不愿意走,而不是不愿意教授天下学子吗?”
郑玄毫不犹豫道:“自然不是不愿意教授其它学生,只是放不下家乡弟子。”
陈暮笑了起来,打蛇上棍道:“若是如此,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郑君,我要是帮你解决替高密学子讲课的问题,你是不是就愿意随我去齐国了?”
郑玄愣了一下,心道这小子还挺聪慧,居然这么善于把握时机,懂得利用别人言语里的漏洞进行反制。
而且不知不觉,自己居然中了他的套。
果然,人一老,反应就慢了许多。
但郑玄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有点被他拿捏住。
毕竟自己刚才也说了,之所以不愿意离开,是想继续教授家乡的弟子。
而且对于讲学授课,郑玄是不会抵触的。不管是教什么学生都行,只是现在他有一批学生,不想放弃这些学生去其它地方再教别人而已。
想到这里,郑玄只能点点头道:“不错,如果你能解决这个问题,那我便随你去。”
陈暮笑着从怀中取出一物,双手奉上道:“请郑君一观。”
“这”
郑玄接过来,只随手翻了几页,便睁大了眼睛。
这是用纸制作起来的书本,不仅便于携带,阅读起来,也要比竹简方便十倍百倍不止。
陈暮介绍道:“这是东莱一名叫左伯的人发明的左伯纸,我用它来制作书籍,如此即可方便学生阅读。如果郑君能将自己的学说也刊印成册,则再也不需要为学生亲自讲学矣。而且若是高密有学生想去齐国读书,我也可以解决一切食宿问题。”
“刊印成册?”
郑玄不解道:“此书不是抄的?”
一直到唐朝之前,纸张虽然已经普及,而且晋朝的纸张产量就已经非常大。但没有印刷术,书本依旧属于珍惜物品。
为什么晋朝的时候是门阀世家政治,到了唐朝门阀世家的力量小了许多?
就是因为在唐朝之前,知识依旧属于垄断产物。
普通人想要读书,就得抄书。再加上佛教和道教慢慢流行,善男信女抄佛经道经。以至于当时抄书成风,极大地促进了书法,衍生出大量的顶级书法家,创造了一个最恢弘的书法朝代。
所以印刷术对于东汉人,是无法想象的东西,完全就是降维打击。
陈暮答道:“此书乃是用特殊办法制成,制造速度极快,如果材料设备人手足够的话,甚至一天之内可以生产一千本,一万本,源源不断,让天下人人手一本都行。”
已经六十岁的郑玄什么没见过?
但听到他的话,跟刘县令的表情一样,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要知道哪怕郑玄已经是天下闻名的大儒,家中都没有几本经典,全是靠早年四处游学,用脑子记住,然后再教授给学生。
如果像这样的书籍真的能够成批制造的话,以往一套完整的典籍,数十斤重的竹简就能成为传家宝的时代就会过去,那么曾经垄断了知识的世家和官僚集团,恐怕会顷刻间崩塌,这对于如今的时代来说,冲击力也实在是太大了一些。
看着他们惊愕的神情,陈暮微笑道:“郑君,现在我们是不是该谈一谈到了齐国之后,以你的名义邀请天下想要读书的学子来青州书院读书的事了?”
郑玄毫不犹豫地说道:“可!”
这样的好事,对于一生都致力于教书育人的郑玄来说,简直是梦寐以求的事情,没有任何可以拒绝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