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孝康皇帝陛下去世的第七日,国丧礼仪正式开始。
在杨彪的带领下,洛阳百官皆身披素服,按照官员大小品级,立于嘉德门外的广场上。
与以往大朝议时官员会议论纷纷,来往寒暄不同,今日气氛极为压抑,整个广场上第一批官员就达到数百人,鸦雀无声,十分安静。
一来这次不是朝议,而是国丧,肯定不能大声喧哗。二来现在朝廷局势紧张,洛阳周边兵灾不断,令人心惊胆战。
诸多官员们肃穆而立,站在百官最前头的,是三公九卿,大将军何进称病不出,不参与丧礼。
随着赞礼官一声呐喊,嘉德门慢慢打开,百官缓缓入内,来到玉堂殿外。
玉堂殿奏起了哀乐,锣鼓箜篌编钟奏响,声音庄严肃穆,闻之令人涕泗横流,黯然心伤。
在赞礼官的指挥下,百官进入殿内,太后皇后两位皇子以及其他皇室成员都在灵柩前等待,官员们陆续进入,按照序列排次站好。
紧接着就是哭,由赞礼官指挥,以太后皇后为首的举哀成员按礼仪官的指挥,百官高声哭、踊,哭得那个叫撕心裂肺。
这个情况要持续七天之久,等到洛阳数千官员全都哭过之后,就轮到从外地赶来的诸多官员、诸侯等。
然后再持续七日,最后再停灵七日,足足四七二十八天,接着新皇登基,先皇下葬。
刘辩登基之后,尊母亲何皇后为皇太后,由于少帝年少,何太后临朝称制。宣布大赦天下,改元为光熹。封九岁的皇弟刘协为渤海王。封袁隗为太傅,与大将军何进同录尚书事。
原本刘辩登基,按道理来说朝堂应该算稳定下来。再过两日,就要把先皇下葬,一切都归为宁静。
但董太后却十分不安,在刘辩登基后,就召见了张让。
“张让,朕待你不薄吧。”
刘宏平日住在南宫,而董太后住在北宫的永乐宫,因此被称为永乐太后。
张让为常侍之首,董太后就在永乐宫召见了他。
“太皇太后说得哪里的话。”
张让匍匐于地上,恭敬地道:“往日太皇太后对待奴婢等人,恩重如山,奴婢等人亦是愿以死报效。”
董太后跪坐在席上,面容冷厉道:“以死报效就免了,今日找你来,是有事相商。”
“太皇太后请说。”
“哼,何进之妹,不过是屠夫之家,始初我抬举她,让她能够进宫来。今日她孩儿即皇帝位,内外臣僚,皆其心腹;威权太重,对朕甚是无礼,我将如何?”
“这......”
听到这句话,张让心里忽然一动,想起了陈暮之前说过,政治的核心,就是平衡之道。
现在何家日益猖狂,外有大将军何进,内有何太后,董太后地位看似高,实际上不过是被人高高架起,一无权力,二无威望,根本无法与何家抗衡。
如今董太后不甘心就这样在与何家的权力斗争中失败,要找自己出主意,看来陈子归果然料事如神,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张让稍稍思索,便说道:“如今何家所倚仗者,不过是大将军手握兵权,权威过重。太皇太后可临朝,垂帘听政;封皇子协为王;加国舅董重大官,掌握军权;重用臣等:大事可图矣。”
董太后大喜,可片刻后,又道:“只是那何进为大将军,天下兵马都归了他管,便是董重再加封,顶多不过是骠骑大将军,手中兵权依旧不多,如何抗衡?”
张让想起了昨日王钧的话,他隐隐记得,王钧曾经跟他说过,那董卓手里握有不少的兵权,于是建言道:“太皇太后听说过董卓吗?”
“自然知道。”
“我听闻董卓为陇西临洮人,乃是翟王董翳之后裔。董翳为良史董狐之后裔,亦是辛有之裔,与河间董氏同出一源......”
“你是说?”
董太后睁大了眼睛,这亲戚关系还真是拐弯抹角,得往上追溯个五百年了吧。
张让点点头:“不错,太皇太后可认董卓为侄,加以封赏。”
董太后了然于胸,欣喜道:“不错,正该如此。”
这个时候董卓其实已经到了黾池,驻扎于此。
黾池在弘农郡,离洛阳不过100多里,两三日之内就能抵达。
何进召他来,实际上是防御南面豫州叛军,让他前去攻打,结果董卓按兵不动,拖延时间,就是不去。
这一日太后诏书抵达了董卓大营,董卓听了命令之后,立即吩咐军中手下前来议事。
董卓帐下,李傕、郭汜、张济、樊稠、李蒙、王方、徐荣、段煨、胡轸、杨整修、牛辅、董越等人济济一堂。
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是阎忠,一个贾诩。
贾诩在中平二年就加入了董卓阵营,当时西凉大乱,韩遂边章四处搞事,为图自保,贾诩就跟了同是武威姑臧人的牛辅,加入到了董卓军里。
而阎忠则是今年加入的董卓阵营,今年凉州又乱起,韩遂又开始搞事,盖勋等人组织力量在汉阳郡进行抵抗,结果被韩遂击败,满城官员都逃跑了,跑去了雍州加入到了皇甫嵩阵营。
当时董卓也在皇甫嵩阵营,阎忠那时收到了一封密信,于是就以老乡的关系,加入到了董卓阵营当中,现在就跟着董卓来到了洛阳。
历史上,阎忠这个时候已经死了。
很多人以为,阎忠是不愿意反叛汉朝,不肯助纣为虐,愤然就死,是一个矛盾人物。
实际上阎忠从来都不是个矛盾人物,他可是曾经劝说皇甫嵩南面称制的人,怎么可能会忠心为汉,愿意像荀彧那样以死尽节?
他只是不想被韩遂当成造反的挡箭牌而已。
韩遂是什么人?
老奸巨猾之辈也。
当初造反的时候是被北宫伯玉胁迫,等他有实力之后,就立即杀死北宫伯玉自立。
紧接着韩遂就推举边章为首领,等边章威胁到他,再杀边章。
然后又推荐李文侯为首领,接着再杀李文侯。
最后是王国。
韩遂这人老坏蛋了,反正自己不出头,就推举别人当叛军首领,实际上就是立一个傀儡做挡箭牌,要是这个挡箭牌真以为自己是老大,选择不听他的,他就杀掉。
后来韩遂还曾经想推举马腾为首领,可马腾也不是普通人,看穿了韩遂的计策,反正就是不同意,二人就决定推举阎忠为首领。
阎忠又不傻,别看他在历史上名声不显,但智力也绝对是90以上的人物,自然清楚他们二人的打算。
于是十分抵触,打死不同意。可惜他不像马腾那样有军队,无法自保。
大概率,就是因为不从,被韩遂给弄死了。
不过如今在有心之人的安排下,阎忠屡次逃过劫数,先是从皇甫嵩军营里逃出去,又回到西凉做官,最后又逃到了董卓麾下,不至于像历史上那么被动。
见麾下部曲全部到齐,董卓坐在席上,挥了挥手中的诏书,说道:“大家看看,这是太皇太后的诏书,认我为侄,封我为车骑将军,让我带领兵马,尽快入京,与骠骑大将军董重一同议事,诸位怎么看?”
牛辅大喜道:“父亲,太皇太后这是要以你为外戚,入京执掌朝政吗?”
董卓冷笑一声,看向阎忠道:“诚汉,你怎么看。”
因贾诩才名不显,阎忠一来是凉州名士,盛名在外。二来曾经在各地为官,素有才干,因此被董卓日益看重,现在为帐下都尉。
阎忠沉吟道:“看来大将军与何太后已经执掌了权力,太皇太后处境不妙,不得不开始寻找外援。”
董卓深以为然道:“我也是此般看的,诚汉认为我应当如何?”
阎忠想了想道:“此时洛阳周边群狼环伺,虎视眈眈,稍有不慎,就是大祸。现在入京,则过于危险,我认为应当继续按兵不动。”
“若我与太皇太后及骠骑大将军联合起来,与大将军对抗,胜算几何?”
董卓又问。
阎忠说道:“如今洛阳大半兵马都握在大将军手中,如果明公加入,应当是在五五之数。”
“那就够了。”
董卓大喜道:“有太皇太后之大义在,应当可图大事。”
阎忠忙道:“明公,莫忘了南军。”
“南军?”
董卓纳闷道:“他们不是在抵御豫州叛军吗?而且南军上军校尉为蹇硕,应当是与太皇太后一条心吧。”
阎忠哭笑不得道:“这可不好说,至少名义上南军现在也归大将军统帅。一旦太皇太后与太后之间正面冲突,大将军若是调南军回京,不管南军帮谁,豫州与冀州叛军都无人阻拦,到时杀奔京城,洛阳顷刻间就成了人间阴冥矣。”
东汉时佛教虽然传入,但当时的人称地狱不叫地狱,而是叫阴间,或者阴冥、幽冥。这一点在《管子》《后汉书》《论衡》《山海经》当中有记载。
董卓的军队是精锐,真正的精锐,根据史书记载,他麾下的军队为陇西铁骑,人数为五千人。
这些兵马虽然只有一千人是黑甲重骑兵,可已经是董卓的全部身家。
然而此时洛阳兵马有多少?
北军在长安皇甫嵩手里,正在与韩遂厮杀。南军则遍布四周关隘,所以洛阳眼下只有光禄勋所属虎贲、羽林二营禁军,卫尉所属的宿卫军,以及执金吾、城门校尉、司隶校尉等所属军队。
这些军队加起来大概一万多人,其中大半都掌握在何进的手里。
看上去很少,问题是随着天子驾崩,蹇硕又在皇宫里,南军的统兵权也逐渐落到了何进手里。五个校尉,除了一个宦官坚定党羽冯芳带了两千人回京城帮助宦官以外,其他如袁绍曹操夏牟等人,全都心怀鬼胎,各有所图。
因此现在对于何进来说,局势大好,对于董太后而言,局势非常不妙。
听到他的话,董卓郁闷不已:“那照诚汉的意思,我就只能坐以待毙?之前大将军可是命令我将麾下士兵交予他,一旦大将军得势,我之处境恐怕十分不妙。”
阎忠笑道:“非也,明公可一边派人进京上书,为太皇太后造势,一边向太皇太后索要募兵诏书,然后暗中联络关中群雄,如侯选、程银、李堪、张横、成宜、马玩、杨秋等人,拉拢他们,吸纳他们的兵马,等军队壮大,再图大事。”
《三国演义》中,侯选、程银、李堪、张横、成宜、马玩、杨秋等人是马超八部将,后来毛宗岗修改《三国演义》,把他们变成韩遂八部将,可实际上,他们都是河东关中地区豪强地主,过两年叛乱,各有数千人马。
董卓之前做过河东太守,跟这些河东豪强都认识,前段时间他屯兵于河东,还是找的这些豪强购买的粮草,因此听到阎忠的话,董卓大喜道:“好,那就听诚汉之言,我即可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