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宫外的广场上锦旗招展,旗杆上系的不是军旗,而是丝带。
庄严肃穆的音乐从永乐宫中传出,令人心神荡漾。
朝堂三公九卿,诸多大臣,齐聚于此。
太皇太后今日诞辰,设宴款待百官,珍馐佳肴一盘一盘地上,歌舞饮宴,十分畅快。
“太傅袁隗,赠丝绢绸缎十车,玉如意一对,珊瑚碧树一盆,玳瑁手镯一双,翡翠戒指一枚,祝太皇太后长命百岁,万寿无疆。”
“太尉董卓,献西域红宝石十颗,西域蓝宝石十颗,西域金丝檀木香料一斛,西域极品麝香一斛,西域极品龙涎香一斛!祝太皇太后福寿绵绵,百龄宁康。”
......
“青州牧刘备,送来美酒千坛,珍宝百斗,黄金十斤,东海明珠一颗。祝太皇太后人寿福气丰,龟鹤遐年。”
“益州牧刘焉,献上寿礼蜀锦百匹,金银一车.......”
董太后高坐陛上,左右两边是穿天子冕服的刘协,以及穿诸侯王服饰的刘辩。
随着赞礼官一声声的高唱着贺礼,台上的董太后脸上的笑意就更加浓郁,虽然皱纹满面,却灿烂得像是一朵绽放的菊花。
很多人都知道,汉孝康帝,也就是曾经历史上的汉灵帝刘宏,以贪婪成性出名。
在某搜索引擎软件上查最贪财的皇帝,刘宏名列第一。
但却不知道,刘宏的性格,正是由于他母亲董太后的言传身教,才导致了他又贪财,又喜欢享乐的个性。
包括何进当初想要废掉董太后,其中最大的罪名,就是董太后逼迫各地州郡,让地方官员进献财宝。
“孝仁皇后使故中常侍夏恽、永乐太仆封谞等人,交通州郡,辜较在所珍宝货赂,悉入西省。”
这是写在史书里的贪婪。
所以当听到赞礼官将百官们的贺礼唱出来的时候,心里的喜悦早已跃于颜表。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一箱一箱的钱财进入口袋里更好听的声音?
袁隗转过头对董卓说道:“太尉富埒王侯,赠礼确实是珍贵,怕是光这些名贵的西域宝石、香料,就能价值数百万钱了吧。”
董卓微微一笑道:“到底是比不得太傅四世三公,底蕴积累,我这点贺礼,都是我们凉州从西域弄来的一些土特产,比之太傅富可敌国的财力,还是差得远。”
“呵呵。”
袁隗淡然一笑,不再和董卓说话。
四世三公,并不是指四代出了三位三公,而是指四代当中,每一代都有担任三公之位的人的家庭。
论起底蕴,汝南袁氏比之弘农杨氏还要强上一些。
因为弘农杨氏是今年才晋升为四世三公之家,之前只是三世三公,从杨震开始,依次是杨秉,杨赐,到两月前,杨彪成为司空,才算是四代。
也许有人说,弘农杨氏是赤泉侯杨喜的后代,西汉时还有个丞相杨敞。如果把杨喜跟杨敞算上的话,那弘农杨氏的底蕴比之在东汉中期才发迹的袁家要强得多。
但实际上四世三公这样的底蕴,指的是连续不隔代的情况。
你不能说你姓李,祖上是李世民,就能跟人说自己是皇帝家庭的人吧?
而且袁家四世,不仅只有四个三公,有五个。
袁安袁敞袁汤袁逢袁隗。
比之杨家还多一人。
因此在当时,袁家的势力和声望,其实是要超过杨家。
这也是为什么袁绍袁术逃离洛阳后振臂一呼,就能群起响应的缘故。
所以袁家送给太皇太后的贺礼,就不能是简单的金钱俗物,都是千金难买的罕见珍品。
别看玉如意、珊瑚树、玳瑁镯、翡翠戒指在现代到处都有。
但在汉朝,非一般的名贵。
班固在《西都赋》里就曾经有写:“翡翠火齐,流耀含英,悬黎垂棘,夜光在焉。于是玄墀扣砌,玉阶彤庭,礝磩彩致,琳珉青荧,珊瑚碧树,周阿而生。”
将这些东西描绘进皇室宫廷顶级珍品,可见这些东西的贵重。
董卓知道,袁隗刚才的那一笑,看似是谦虚的笑容,实际上,是在炫耀他们袁家的底蕴。
在袁隗眼里,自己终究只不过是一个爆发户而已。
红宝石蓝宝石,西域顶级香料那也是一斛几十万钱,只有富豪家庭才能用得起。
但在袁家眼里,依旧只是可以用钱买到的俗物。
而袁家送的东西,哪个不是千金难买,有价无市的珍品?哪个不是万中无一,无法用金钱衡量的绝品?
这番作派,一来嘲笑董卓的不自量力,二来,也是对这个不听话的门生故吏表示鄙夷。
没有他们袁家的支持,你董卓不过是条狗而已。
等没了利用价值,如丧家之犬一般被赶出朝廷,是迟早的事情。而他们袁家,却能千秋万代,终为皇室依仗。
看着袁隗那平淡的微笑,仿佛是在无声地嘲弄自己,董卓暗暗握紧了拳头。
他知道,通过最近的朝堂变化,袁隗这老狐狸已经猜到了太皇太后对自己态度的改变。
现在这样,既是炫耀,也是示威。
听着耳畔老贼向太皇太后恭维的笑声,董卓一边保持着谦虚的假笑,一边内心充满了怒火。
总有一天,我要将袁家杀得一个不留,将你这老贼的人头悬在城门之上!
“太后,何氏请求入宫。”
一名小黄门向王钧禀报,王钧来到董太后身边,低声说了一句:“说是要向太后磕头敬酒赔罪,祈求太后宽恕。”
“哦?”
董太后嗤笑道:“何氏性子向来刚烈,居然还有向朕服软的那一天?”
王钧陪笑道:“许是她想通了,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哼。”
董太后冷笑道:“何氏当初连朕都差点被她谋害,朕看到她的脸就觉得心中不愉,要不是看在她那孩儿,我那孙儿的份上,早就将她赐死,还有脸面在朕的诞辰来请罪?”
“那臣就让人回绝了何氏的请求。”
王钧本来还想劝一句,但觉得这样做目的好像太明显,便还是正常回答。
下面的董卓听到了这个情况,不由露出失望的表情。
果然。
计划赶不上变化。
李儒和阎忠制定了好几条策略。
如果能够在酒宴上利用何氏毒死董太后最好。
因为董太后是不怎么喝酒,旁人也没那资格胆子去敬她酒。
所以哪怕郭胜负责宴席酒水,也没有下毒的机会。
只有在何氏敬酒的时候,郭胜去倒酒,才可以把毒下到董太后的杯子里。
可惜董太后恨极了何氏,根本不给何氏机会。
现在看来,第一条计划算是失败了。
不过还好,有第二条计划。
能够不用武力解决问题,那就最好,实在不行的话,就只能做最后的打算。
那就是牺牲何氏,再以废帝忠臣的形象闪亮登场。
这条计策属于万不得已的办法,因为一来世人难以信服,二来再发动一次宫门之变的成功几率不高,属于最后的无奈之举。
希望第二条计策,能够成功。
董卓想起自己千辛万苦弄到的西域顶级香料,眼里露出坚定的神彩。
然而就在此时,有人发表了意见。
台下的司空杨彪,也坐在离太后位置不远的地方。
杨彪和黄琬等人,是朝堂少数的正直派。
他们本来就反对废立,同情何氏刘辩母子,听到董太后的冷酷,杨彪忍不住说道:“太皇太后,臣有话要说。”
“何事?”
董太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杨彪认真道:“臣觉得,何太后今日祈求入宫,应该不止为太皇太后祝寿那么简单,想来,怕也是打算趁着今日太皇太后高兴,祈求获得太皇太后原谅,能够与弘农王聚一聚。母子分离,若世间惨剧,圣朝以孝治天下,长时间让何太后与弘农王别居,怕是不妥,恐惹世人非议。”
听到杨彪的话,一旁的刘辩鼻子一酸,眼泪簌簌地掉,跪在董太后面前:“祖母,求求你让我见一见母亲吧。”
何氏被赶去了永安宫,刘辩却没有跟着迁过去。
董太后再傻,也知道不能让刘辩住在宫外。
更何况刘协是她的孙子,刘辩同样也是她的孙子。
长辈之间的权力斗争,孩子是无辜的,她也没有恨乌及屋到厌恶亲孙子的地步。
看着刘辩哭泣的模样,董太后到底心软,摆摆手:“罢了罢了,你母亲虽然作恶多端,你却是无辜的,那就让何氏进宫吧。不过敬酒就免了,朕看到她就烦,今夜就让她住在章德殿,跟辩儿见一见,明日再送出宫去。”
“谢祖母。”
刘辩喜极而泣,擦了擦眼泪从地上爬起来。
当下众人心情不一。
袁隗无所谓,这是皇室的家世,与自己无关。
现在他们袁家首要做的事情,就是利用自己目前的权势,巩固声望,让朝野遍布他们袁家势力。
杨彪的心情则好受了许多,当初他是反对太后废帝废后,可惜大势难挡,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这让他与黄琬等少数正直派心中愧疚,如今总算能为何氏母子做点事情,也算是聊以藉慰。
而董卓却是难以言表的不敢置信,没想到第二个计划居然这么轻易就成功了,虽然只是迈出了第一步,但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至少要比预期的强了许多。
接下来,就要看何氏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了。
董卓举起手中的酒杯,一口饮尽。
当放下酒杯的时候,森然的目光早已经变得和蔼,面带微笑地看着群臣。
将来。
自己要站在台上,俯视他们,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