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豹因为粮尽而终于选择了撤退。
虽然如果继续打下去,他还是能够坚持十日左右。
可那样的话,就彻底没有粮食,连撤退回徐州的后路都没了,曹豹自然不会这么做。
大军来时气势如虹,走时如丧家之犬。
徐州军伤亡比曹军还大,剩下三万多残兵败将以及数千伤员,狼狈不堪地退回了东阿,然后从济北国南下回徐州。
曹操的大军则一路尾随,既不进攻,也不骚扰,只是远远地跟着,一直等他们出了谷城,从东平国与济北国去了鲁国,才驻兵于靠近平原国的荏平聊城一带。
正是即将立夏的四月,天气逐渐变得炎热起来。等到临近五月时分,黄河中下游地区开始降起了暴雨,上游雪山融化,又到了一年汛期。
东郡聊城,曹操与鲍信冒着暴雨风尘仆仆地从青州回来。
这次去青州,又是去打秋风薅羊毛,找刘备去要物资。
历史上曹操遭受重创,是袁绍在帮他。
可现在袁绍还没夺冀州,自然也就只能找刘备要东西。
而且刘备还不好不给。
这跟后世我们种花家的兔子老是找毛熊老大哥薅羊毛不同,毛熊老大哥早期确实挺照顾小老弟的,给了不少好东西,纯粹的革命友谊之间,没有参杂太多利益,所以早期的毛熊,是真正的老大哥。
而曹操和刘备之间则是纯粹的利益相关,刘备需要一个人在兖州帮忙扛住北面王芬与南面袁术的压力,同时东郡是青州与洛阳的交通要道,因此必须要支援曹操。
不然曹操一旦被消灭,对于青州的战略计划来说,是一个严重的打击,最好的地步,就是让青州与洛阳失去道路交通联络,各自为战。
而最坏的地步,就是南北连通,让袁术王芬这些敌人青州的主要敌人联起手来对付刘备。
只是现在陈暮回到了青州,曹操要想再薅羊毛也没那么简单,双方经过几轮商议,一直没有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
谈不上不欢而散,只是曹操说自己需要考虑考虑,回了兖州,要找诸多谋士一起商量。
其实陈暮提出的条件也很简单。
青州会在粮草棉花食盐上一定程度资助曹操,但曹操需要配合青州军事行动,比如因为陶谦擅自进攻兖州的事情,青州表示强烈谴责,并且决定联合曹操一起进攻,而取得的地盘,则归洛阳朝廷所有。
这显然不是一份平等条约,给一些物资,就让曹操出人出力。
因为青州现在还要应付王芬,所以能够出的兵力一定不会太多,到时候进攻主力就得是曹操,大部分兵马也都是曹操的人。
结果最后打下徐州,居然要回归朝廷治下?
可说是回归洛阳朝廷治下,但实际上有脚指头都能想到,洛阳远隔千里,能指挥得到徐州才怪,到时候恐怕徐州牧的头衔大概率就落到陈暮头上,最终还是归了青州。
所以当曹操从青州回来的时候,脸色是铁青的,心情不是很好。
出了平原国,因为风雨阻道,一行人暂时只能在聊城北面的博平县住下。
曹操原打算第二天一早便赶路聊城,起大军再回濮阳与诸多谋士商议。
但是当晚躺在下属给他安排的上房里,微微醉意中听得外面的风夹着暴雨整整呼啸肆虐了一宿,就料想这计划怕是行不通,因为他听到整个县城中都像是被浸泡在了河流里,哗啦啦作响。
翌日卯时,城中里雄鸡报晓把他吵醒,眼睛还没睁开,便闻听得屋外房檐下滴答水声绵绵密密,披了锦袍出门看时,外面天低云黯到处都是一片黝黑,猎猎北风裹着蒙蒙夏雨,打得房顶地面刷刷响动,院中树叶婆娑,天地间像是弥漫在了雨雾里。
“这大雨也不知道要下多久。”
曹操看到屋外庭中院落里已经涓涓溪流,雨水冲刷了泥土,染上了浑黄的颜色,顺着引水渠流出院外,汇入城中的大型排水渠,最后被送去了漯水。
与后世动则几十上百平方公里的县城城市面积不同,古代的县城面积一般在1-2平方公里左右,能容纳的人口一般也在几千到几万之间,大部分百姓都居住在乡里,城市里的人口并不多。
城池小也有城池小的好处,那就是排水系统比较完善,雨水顺着屋檐落入院子里,再经过院子里的排水渠流入城里的排水渠,最后送到城外的河流或者护城河中,非常人性化。
只是在这倾盆大雨里,原本设计的普通排水渠已经不敢重负,几乎都快溢出来,整个院落像是浸泡在了水中,积水接近两寸,可以淹没人的脚掌,可见暴雨有多大。
好在汉朝有钱人家的庭院建筑风格比较独特,屋子离地面约一尺,由砖石与硬木砌成,房屋不会被水淹没。
曹操赤着脚踩在光滑的木地板上,盯着这大雨发呆,过了一会儿,干脆就双腿交叉,如老僧坐定一样坐在廊下,倚靠着木质房门,聆听着大雨,感觉自己心灵像是被净化了一样,脑子都清晰了许多。
“明公,在想什么?”
另外一处院落,戏志才撑着油纸伞,踩着木屐穿过庭院来到了曹操的院落外,看到曹操在发呆。
这次去青州,曹操只带了戏志才,陈宫留守濮阳,程昱在谷城带兵,郭嘉在聊城等他回去商讨谈判结果。
现在从青州回来后,曹操也想尽快回聊城,召来程昱,三个谋士集思广益,先谈谈这件事怎么办。
曹操转过头看到戏志才已经站在屋檐下正收伞,便长舒一口气,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地板道:“志才,来坐。”
戏志才就把伞放在了屋外的木板上,走到曹操身边,与他一样坐在了屋外廊下。
“明公,还在想跟青州一起进攻徐州的事情吧。”
看到曹操苦思冥想的模样,戏志才就明白,他还在想陈暮提出的军事协议。
不过让戏志才没有想到的是,曹操却摇摇头,说道:“不是。”
“不是?”
戏志才不理解,不是在想这件事,那是在想什么?
曹操叹了口气:“我是在想青州的变化。”
“青州的变化?嗯,这两年青州确实造了不少有趣的东西。”
戏志才一点就透,不自觉瞄了眼自己放在不远处屋檐下的油纸伞。
这几年随着青州一些新鲜事物传播开来,人们的生活方式也慢慢发生了改变。
如要到唐宋时期,人们才会从油桐中提取的桐油制作的油纸伞。还有宋元明时期才有的棉衣,也逐渐开始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里。
科技在进步,时代在发展,虽然现在的改变还微不足道,但等到生产力可以满足人们的需要,人口红利大爆发,工业产品问世的时候,未来的生活只会越来越好。
“我不是说他们造的新物件。”
曹操摇摇头,相比于普通人注重的是生活当中发生的变化,他更关注的是其它东西。
戏志才想了想,说道:“道路,农田,兵刃,甲胄?”
“是啊。”
曹操沉吟道:“这次去青州,可谓是大开眼界,若不是亲眼所见,恐怕都难以想象刘备居然暗中已经发展到了这个程度。”
“这些年青州一直在吸纳流民,官府出钱让他们修路,屯田,打造兵刃,看来都是为这些做准备。”
戏志才想起了自己这次跟着曹操去青州的见闻。
农学院数年积累,不断筛选优质的小麦和水稻培育,农田中的水稻粒个个饱满粗壮。
物理学院研制出来的活塞式风箱,以及化学院通过将煤炭加温到1000度干馏出来的焦炭,能够打造出来的铁器更加锋利,制造出来的铠甲更加坚固。
最重要的就是临淄直达东平陵的那条水泥道路,据说程近三百里,运用马车运送士兵的话,居然可以一日之内到达,从早上食时出发,到晚上日入前就能到,约五六个时辰,这样的速度,令人难以想象。
青州的这些变化让曹操看在眼里,忧在心里。
现在青州十分强势,要求他与他们一起攻打徐州,而且打下徐州之后,还必须交由青州管辖。
那自己岂不是白打工?
可人家陈暮也有理由,朝廷委任刘备为青州牧,又拜为前将军,置长史司马从事中郎,授假节,开府辟召,仪如三公,并督青、徐、冀三州,委以东方,惟君所裁。
所以理论上来说,青州徐州冀州刘备都有权力管辖。如果徐州打下来,将陶谦弄走的话,那么徐州归了刘备,也无可厚非。
这就是在用大义名分来压曹操。
现在这世道,谁都知道朝廷已经威信扫地,各路诸侯割据,听调不听宣。
光有名头没权力,没有任何意义。
但徐州打下来就不一样。
地盘该如何分赃?
人口和资源该怎么分配?
双方利益要如何均衡?
要是两个诸侯一起合攻,大不了平分就是。
像三家分晋那样。
但现在刘备有了名头,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徐州纳入他的势力范围,曹操还得出人出力,给刘备当打工仔。
这谁忍得住?
可曹操又有什么办法?
人家有大义名分,朝廷授节,委任督青、徐、冀三州事,让人找不到痛脚。
如果有一天曹某人知道一本《三国志》的书里记载,从来都是他用这个办法对付别人,而现在别人也用这个办法对付他的时候,不知道该如何作想。
反正这次去青州,协议曹操没有签,不过去看了一趟,亲眼见识到了青州的变化和强盛之后,也让他开始忧心和青州翻脸的后果。
“吾比之青州,如蚍蜉与大树呀。”
曹操长叹。
这是去青州,见识了青州的强大之后,给予他最直观的感觉。
戏志才细细地想着曹操现在的实力,再对比一下青州现在的实力,也只能苦笑着摇摇头道:“确实难以与之抗衡。”
“我现在连兖州都还没得到,不过是一席之地,兵不过两万,民不过数十万,又如何谈发展强大?”
曹操眼神中略微有些迷茫:“未来我之道路,应该走向何方?”
见到他似隐隐有颓废之意,戏志才笑了笑说道:“明公莫忧,你有雄才大略,又如何能龙困浅滩?青州虽强,可犹有冀州王芬在,我们于夹缝之中,未尝不能壮大起来。”
“只是......我要怎么办才好。”
曹操一时间踌躇不决。
历史上曹操能有个基本盘,还是靠着青州黄巾起家,再加上荀彧帮忙进行战略筹备,狭天子以令诸侯,让自己取了个大义名分。
现在不仅青州黄巾没了,连荀彧这个顶级战略家也不在身边,没有了前进的道路,没有了大义名分,所处位置又十分尴尬,让曹操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未来该走什么方向。
是违背朝廷的旨意,学袁术刘焉这些人当听调不听宣的军阀,当一个割据势力。
还是继续依附刘备,尊崇现在洛阳所谓的大汉朝廷?
这是个关乎于未来发展的问题。
在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前,曹操确实是个汉室忠臣。
可现在的问题在于,作为聪明人,他的谋士团以及曹操自己,已经能够预见到,未来等刘备打下了江山,无后的刘虞死后,称帝登上皇位,是迟早的事情。
所以摆在曹操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继续当所谓的“汉室忠臣”的话,那将来不可避免的就是自己变成刘备的附庸,成为刘备的下属。
而不当“汉室忠臣”,那就只能自己另立山头,自己打一片江山出来。
如果是前者,那真是让曹操生不如死。
曹操可以接受刘虞做天子,甚至可以接受刘虞的子孙,或者朝廷再从河间府抱养一个龙子龙孙回来做皇帝。
要真的是这样,他曹某人跟着现在的洛阳朝廷,哪怕做一次治世之能臣又有何妨?
可他唯独不能接受最后是刘备摘了桃子,享受胜利的果实。
先不说法理问题,单说刘备的身份,比之曹操差远了,哪怕是现在,名义上大家也是平起平坐。
结果到最后你当了皇帝,我还是臣子?
从心里也接受不了啊。
更何况刘备虽然也是刘家子孙,可他是前汉王室的后代,并不是光武一脉。
一旦他做了皇帝,跟重新开辟了一个朝代有什么区别?
因此种种原因,让曹操并不认可刘备。
他认可刘备现在是做汉朝的臣子,可他绝对不能忍受到最后是刘备做皇帝。
与其如此,还不如最后自己打一片江山出来来得干脆。
只是现在青州势大,让曹操不得不在想要不要因为他们强势,而暂时继续与他们保持友好的问题。
可那样一来,自己势必会牺牲很多利益。自己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呀。
想到这里曹操就更加迷茫。
不过作为曹操早期的重要谋士,戏志才对于他的帮助相当大,在曹操最为艰难的时刻,也一直是戏志才在加油鼓气。
戏志才知道他的担忧,努力劝道:“明公,切不可望而生畏呀。不管我们将来要发展向何方,至少眼下,我们必须要强大自身,才能于各路诸侯之中屹立而不败。”
“努力壮大自己吗?”
“是的。”
“可又如何能与青州相比?”
“人活在这世上,本就充满了定数,谁又能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呢?也许王芬与刘备之间的矛盾,就是我们崛起的契机。”
“只是刘备现在掌控着洛阳朝廷,我若与他作对,岂不是要背负汉贼的骂名?”
曹操有些沮丧,刘备现在握有大义名分,他处处感觉到被动。
“谁说刘备握有大义名分了。”
戏志才却笑了起来:“至少眼下洛阳的朝廷还是以伯安公为主,就算刘备想篡位,也得问过满朝诸公的意见。”
“伯安公与洛阳诸公?”
“不错,明公以为,若将来刘备一家独大,诸公们会不知道他对帝位产生的威胁?”
“想来应该是清楚的。”
曹操想了想,这一点应该不难猜到,春秋时田氏代齐,不就是权臣一家独大,最后把姜齐取代了吗?
还有王莽时期,最后也成功篡汉,只是后来被光武帝复兴了而已。
刘备要真的打下了江山,刘虞无后,再加上自己又是刘姓之人,宗室子弟,篡汉的成功率几乎是百分之百,怎么可能不去做?
那么朝廷诸公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那明公以为,洛阳诸公会继续放任刘备壮大吗?”
戏志才又说道。
曹操答道:“应当是不会的。”
“正是,所以不管眼下刘备的实力有多强大,我们只要拥护朝廷,那么我们同样握有大义名分。刘备想拿徐州,明公想想,洛阳诸公会答应吗?”
“是了......他们一定不会答应。”
曹操原本黯淡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沮丧的情绪一扫而空,刘备想做皇帝,洛阳那些拥护汉朝江山的公卿绝对不会同意。
因为刘备不是光武帝一脉,没有资格继承本朝,除非他学光武帝,另外再开辟一个大汉。
所以只要能跟洛阳朝廷做好联络,即便刘备想拿徐州也没那么容易。
比如徐州打下来之后,朝廷再派一个徐州牧过去,就轻易能破了这个局。
毕竟你刘备不是号称汉室忠臣吗?朝廷派去的州牧,难道你还能不尊崇朝廷旨意不成?
要真是那样就有意思了,到时候刘备积攒的名望,恐怕顷刻间就会分崩离析,成为天下人人唾骂的汉贼。
“朝廷诸公也不是蠢人,他们只是现在寄人篱下,不得不暂时看刘备脸色而已。”
戏志才又继续说道:“但如果有机会的话,也同样不会坐视刘备壮大,所以只有我们与诸公多多联络,他们也一定会帮我们,只有自身强大起来,到有一天能够对抗刘备的时候,才是朝廷诸公最希望看到的时候!”
“是这样吗?”
曹操听了他的话,若有所思,喃喃自语地说道:“是了,是这样啊。”
戏志才的话提醒了他。
是啊。
不管怎么样。
强大自己,总归是没错的。
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对错的可言,如果你挨了打,受了欺负。
那唯一的错,就是你不够强大,仅此而已。
现在,自己的实力确实很弱小。
可洛阳朝廷也不会希望一个刘姓宗室夺了天下。
他们更希望看到的是一群实力相差不多的各路诸侯一起拥戴朝廷。
这样才是所谓的平衡之道,所谓的制约之法,不至于出现一个可以威胁政权的势力出来。
所以如果曹操能够和洛阳诸公打好关系,让洛阳朝廷想办法扶持他,这大义名分,似乎也不是不能分一杯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