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曹操只剩下不到半月粮草,他终于按捺不住,决定去找陈暮。
这个时候陈暮正在营寨内看书,听闻曹操带着郭嘉过来,而且只有曹洪领着二十多名卫士陪在身边,倒也佩服曹操的胆气,让人请他进来。
片刻后曹操进入营寨内,陈暮特意出了帐篷迎接,远远的见到曹操与郭嘉曹洪过来,上前大笑道:“孟德兄,奉孝,子廉。”
“子归贤弟。”
曹操走过来,与陈暮把臂在一起,也大笑道:“贤弟啊,前些日子,兄险些铸成大错矣。还好贤弟提醒,此恩,我必永记于心。”
陈暮微笑着开了句玩笑:“那孟德兄可要记住了,我曾于兴武二年七月于徐州救兄一命,此恩情记得要还。”
“当然,当然。”
曹操露出笑眯眯的表情,模样有点像是著名申遗电影让子弹飞中,听张牧之要将搜刮的lr与他对半分时的黄四郎。
两个人都是眯着眼睛,眼角纹都皱到了一起,颇有种皮笑肉不笑,阴冷的感觉。
曹操这个时候心底确实在冷笑。
救命之恩?
可笑。
若是陈暮借题发挥,等郯县被攻破之后,让他撤出徐州,将徐州拱手让给刘备,那就有意思了。
不过曹操估计陈暮还没有幼稚到那个地步,场面话而已,他陈暮要是真信自己会记什么所谓的“恩情”,那才叫鬼来了,反倒惹人看轻。
二人把臂说说笑笑地进入营帐,营帐内只有七张席子,主位一张,左右各三张,见到这一幕,曹操的笑脸有些凝固。
按理来说,现在陈暮营中有三名将领,除开在襄贲运粮的蔡阳以外,现在营中有臧霸高顺黄忠。曹操也只带了郭嘉和曹洪,这样七个人刚好坐得下。
但问题是曹操的身份不同,按地位来说,他跟刘备对等,连陈暮都只是因为认识很多年的“交情”才跟他平辈,不然甚至连让曹操亲自过来的资格都没有,应该是他去曹军营寨才对。
现在七张席子,陈暮要是坐在主位上,那显然就有轻辱曹操的嫌疑。可要是不坐主位上的话,席位就不够坐。
曹操有些怀疑这是陈暮布置的下马威,但看帐篷内构造,也不像。毕竟古代帐篷其实都不大,主帅帐篷已经是最大的了,摆七张席子真的已经勉勉强强,确实不能够再多加一张。
陈暮瞧了眼曹操的表情,心里觉得有些好笑,老曹这人什么都不错,确实有雄主风范,唯独多疑的性格是个很大的问题,整天疑神疑鬼,难怪患头风。
他看了眼臧霸,臧霸拱手道:“都督,我去巡营了。”
今日本来就该他巡营,只是刚好曹操过来,在营门口遇上,就顺道送他们到陈暮的帐篷外,现在完成了任务,自然也该回去继续做事。
陈暮点点头:“去吧。”
“唯。”
臧霸告辞离开。
曹操这才松了一口气,好歹陈暮至少懂规矩。
陈暮又转头笑吟吟地对曹操道:“孟德兄,请坐。”
摊开手,指着面向主位的左边,既背对主位的右手下方首席。
汉以右尊,这点在汉书后汉书多有提及,一直到唐宋之后才以左为尊。
所以汉时主人高居中央,在主人面对的右手下方第一个,叫做首席。
后来拜师门之中,有所谓的首席大弟子,就是这么个来历。
而陈暮则坐在了他的对面,左手边第一位,并没有坐在主位上,是非常礼貌的待客之道。
几人落座,命人奉上酒水,军中虽禁酒,但客人来时还是得上,这也是规矩。
等宴席摆好,陈暮笑呵呵地举起酒杯,对曹操道:“孟德兄,请。”
“请!”
曹操也双手举起酒杯,六人一饮而尽。
等到大家都放下酒杯,等侍者添酒的功夫,陈暮才好整以暇地说道:“孟德兄,今日光临我营寨,想必是有要事?不妨请说。”
曹操沉吟道:“当初你说有破敌之策,如今已经过去近两月,为何还是不见动静?”
陈暮笑道:“孟德兄很急?”
“我?”
曹操哈哈大笑道:“我不急呀。”
陈暮含笑道:“军中的粮草,怕是已经不足了吧。”
“啊?”
曹操转头看了眼郭嘉,郭嘉略微摇摇头,他便立即否认道:“还算充足。”
陈暮笑道:“孟德兄不要死撑,你我多年老友,若是粮草不济,尽管找我。此次攻打徐州,我们两家必然要同心同德,可不能因些许小事而闹得不愉快。这样,我便送你五万石粮草先用着如何?”
五万石粮草?
曹操和郭嘉对视一眼,眼中没有喜悦,只有深深的疑惑。
五万石粮草其实也不算多。但足够支撑两万大军一个月左右,要是刘玄德送的,那他们必定欣然接受。
可陈暮送的他会这么好心?
黄鼠狼给鸡拜年呀。
曹操和郭嘉心里第一个想法,就是陈暮莫非是要图谋徐州。
但仔细想想,曹操因粮尽而退,退出争夺徐州,这应该才符合陈暮的利益吧。
毕竟如果陈暮真的有破陶谦的计策,那两家之中退出一家,刘备独吞徐州,才是他愿意看到的事情。
而现在陈暮却不仅有破敌之策,还提供粮草,像是故意要将曹操留在徐州
这姿态,确实令人奇怪。
“唉,我知道孟德与奉孝心有疑惑。”
陈暮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要忽然出粮草将孟德兄留在徐州?”
曹操也不隐藏自己心中所想,开口询问道:“还请子归解惑。”
陈暮便笑道:“实不相瞒,这都是因为的兵力不够,难以吞下徐州。若我有五万大军,孟德兄自然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可我只有不到两万人马,陶谦实力不弱,麾下有数万精兵,且还有一支丹阳精锐,不可小觑。”
“而广陵及下邳南部,还盘踞着大量割据势力,难以一一清剿,因而愿与孟德兄平分徐州,我得琅琊、东海二郡。孟德兄得兖州,彭城下邳广陵等地。如此再加上泰山郡,以及实际控制在孟德兄手里的鲁国,此大片势力,皆落入孟德兄手里。”
“此后我们青州愿与兖州缔结盟约,互不攻打,孟德兄若是愿意,待稳固徐州之后,还可以南下与孙坚刘表刘繇等人结盟,侵略淮南袁术之地,若是想复叛朝廷,也可以进攻汝南夺豫州,我们青州志在北方,绝不会染指河南之地。”
志在北方,将南方拱手相让?
这一番操作,把曹操弄得有些人摸不着头脑。
因为一时间无法确定陈暮到底是什么心思,他也不敢冒然答应,只是含糊其辞地道:“原来如此,此事关重大,还请我回营考虑一番。”
“这是自然。”
陈暮笑着道:“五万石粮草,明日送到。另外,应该是这几日内,就能破敌,还请孟德兄做好准备。”
“好,那我便不打扰了。”
曹操站起身,拱手道:“告辞。”
“我送送兄长。”
陈暮也站起来,两人肩并肩出了营寨,一直送到营门口。
曹操骑上马与陈暮再次拱手道别之后,这才奔马与郭嘉曹洪及诸多亲卫离开。
飞速回到自家营中,曹操马上召来程昱陈宫,四人在帐篷内议事。
“平分徐州?”
听到这个消息,程昱和陈宫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一直以为,青州这次南下,对徐州虎视眈眈,曹操和刘备之间,必有一战。
哪料到陈暮居然先开口答应与曹操平分,这是他们没有想到的。
但仔细想想,这或许也是在情理之中。
因为青州的主力目前都在河北与袁绍打来打去,再加上公孙瓒经过葛亭一战,实力受损,所以面对袁绍想要迫切夺回渤海的压力,刘备的日子现在估计也不好受。
他如今勉强挤出两万人马南下,确实已经没有太多兵力了。想要单独吞掉整个徐州,兵力捉襟见肘,的确有些不太可能。
从智者的角度考虑,既然不能鲸吞,那也不能蛇吞,适当见好就收,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至于怂恿曹操南攻?
程昱和陈宫想了一会儿,就冷笑起来。
陈宫摇摇头道:“明公,刘玄德大军主力在河北,如今南下的部队,除了那高顺的陷阵军以外,其余皆为留守各郡的郡兵,非前线精锐可比。想来陈子归确实没有撒谎,兵力不足,只能与公平分徐州。”
“至于他让明公南下,可没按什么好心。打袁术还好,打孙坚刘表刘繇这些人,则必被群起而攻,四面树敌。”
程昱也说道。
“嗯。”
曹操点点头:“我也是这般想的。”
然而郭嘉却皱紧眉头,一直细细思索,没有说话。
虽然他们说的事实,从大局角度来看,陈暮确实没有说谎。
两万的兵力,不足以把徐州拿下。
但这不符合青州利益。
如果把天下大势,比喻成一盘围棋,那么兖州,就像是一条困龙。
北面是袁绍,南面是孙坚,西面是洛阳,东面是青州。
唯一能够跳出去的,就只有徐州一地。
而陈子归作为下棋之人,会那么好心特意露一个破绽让曹操从困局中脱身?
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陷阱。
可郭嘉又看不出来,这个陷阱到底在哪里。
孙坚吗?
不可能,除非孙坚想学陶谦的下场。
刘备?
更不可能,他哪来的兵力?
至于洛阳,在曹操没有明确反叛之前,以刘虞的人品,不会忽然翻脸。
更何况洛阳也在跟河北对峙,同样抽不出多少兵力来。
那就只有北面。
袁绍?
和公孙瓒刘备打得你死我活,同样没有兵力。
有那么一点可能的就只有吕布了。
根据可靠消息,吕布与袁绍好像不太对付,不甘人下,急于找一处地方落脚。
问题是,郭嘉知道,吕布麾下两万军队,只有不到千人是他从关中带出来的亲信,其余人,全是当初王芬给他的冀州士兵。
包括他麾下有五千铁骑,都是冀州人,王芬又不傻,不可能真的给这个捡来的义子那么大权力,表面上给了他不少兵马,可暗地里却埋了雷。
这些冀州士兵要是继续留守在冀州,那还相安无事,至少他们名义上,依旧是袁绍的部下,正在荡阴一带跟关羽对峙,袁绍为了安抚吕布,亦不敢逼得太过分。
可要是吕布想率领这些冀州士兵南下来攻打兖州,那就纯粹是做梦了,部下造反,当场就能让吕布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兖州周围,有实力来攻打曹操的基本都抽不出身,能抽出身的却没有实力。
那么这个陷阱到底在哪?
是在怂恿曹操去加入南方的战争泥潭吗?
这倒是有可能。
一旦下邳广陵落入曹操手里,就直接与淮南袁术相连,南方现在局势一片混乱,若是陷入其中,至少数年内难以打开局面。
陈暮是想把曹操往南面赶?
郭嘉左思右想,觉得或许这已经是唯一的可能,正想着,耳边忽然就听到曹操的问话。
“奉孝,奉孝?”
“啊?”
“你怎么一直没有说话?”
曹操询问。
郭嘉想明白了之后,说道:“明公,刘玄德陷入与袁绍之间的斗争,在数年内难以分高下。但他又怕明公壮大,因而故意放出缺口,引明公南下去淮南战场,这是包藏了祸心呀。”
“不错,我们也是这般想的。”
程昱说道:“淮南一地错综复杂,各类势力纵横交错。我提议,若真得了半边徐州,则应该在数年之内,安稳地方,积攒实力,再不能动以刀兵。”
“嗯。”
曹操沉吟道:“那陈子归倒是打得好算计,但吾绝不会上他的当,就这样。粮草照收,彭城下邳广陵之地照取,但取过之后,便休养生息,数年之内,安稳发展。”
从地图上来看,兖州加上半个徐州连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7字,7字下方就是豫州,现在除了颍川和豫州以外,这势力已经跟历史上官渡前夕曹操的势力差不多,如果能休养几年,苟住先发育一波,憋出七八万大军,还是没有问题。
所以曹操觉得,平分徐州之策倒也不是不能接受。陈子归想要逼迫他去淮南跟孙坚袁术刘繇这些人打,自己偏就不去,看他能奈自己何。
想到这里,曹操觉得万无一失,便安心等待机会。
过两日后,陈暮的五万石粮草悉数到账。
曹操毫不犹豫地笑纳。
又过了半月。
时机,也终于成熟。
这些日子,陈暮故意让士兵们逐渐散漫,再也不复一开始的纪律严明。
陶谦不是傻子,每日都会到城楼上去观望。
他行伍多年,曾经打过鲜卑,战过乌桓,后来还去过西北与韩遂打仗。敌人是真的变散漫了,还是外松内紧,一眼看得出来。
陈暮没有特意去吩咐士兵演戏,毕竟士兵们可不都是影帝,一帮群演,哪能真的演出散漫的模样。
所以这些东西需要去时间沉淀,让士兵们真的相信,这段时间不可能发生战斗,从而变得不再像以前那样机警。
不仅是他的军营,曹操那边也是如此。
都过去两个多月了,他们除了偶尔去城外叫阵以外,几乎啥事都不干,所有的士兵自然都会渐渐放松警惕。
在历史上,玩这个战术的最出名的就是吕蒙和陆逊。
吕蒙到陆口之后,不断奉迎关羽,与其修好,装作丝毫不敢打荆州的模样,让关羽对东吴没有一点防备,然后出其不意,白衣渡江,拿下荆州。
陆逊也是如此,紧闭城门,任刘备在外面如何叫骂,就是不打。等过了半年,刘备军放松警惕,士气跌落的时候,忽然杀出,火烧连营七百里,奠定了陆逊的威名。
只是区别在于,当时吕蒙和陆逊面对的是陈暮的大哥二哥,他们都没有防备。而陈暮却是陶谦的出计人,我自己出计对付我自己,怎么可能没有防备?
因此普通军士确实失去了警惕心,但陈暮早就暗中吩咐高顺,令他陷阵军藏于后营校场,整日操练,严正以待,不让陶谦注意。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时机应该也慢慢成熟了。
这一日,孙观在城墙之上对陶谦说道:“明公,你看,城外曹刘兵马皆以无战心,士气低落,正是突袭之时。”
陶谦自然也一直在关注这些事情,见到这个情形,点头赞同道:“不错,确实可以出兵了。”
“还请明公允许我为先锋,今夜率军杀出城去。”
孙观马上道。
陶谦摇摇头:“不急,今日我先派人联络曹豹吕由,令他二人做好准备,明日傍晚,一齐行动。”
“唯!”
孙观大喜,欣然领命。
等到陶谦离去之后,孙观才找来自己的胞兄孙康以及好兄弟伊礼秘密议事。
第二日,城楼上竖起了一面旗帜。
城墙上本来就应该有旗帜,但这次不同,是放在了城楼上。
见到这面旗帜,陈暮就心中已定,命令士兵将原本在营前的三面旗帜,换成了一面。
这是双方约定的暗号,示意时机成熟,今晚动手。
破徐州之日,便在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