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有多少可能性记得某人——跟自已没太大关系的, 且是好几年前——跟自已通了多少次电话,以及当时通话的详细内容。
尤其像海澄这样,一天可能要接打数十个电话的人。
记忆这玩意儿会随着时间推移调整细节甚至篡改主体, 模模糊糊记个大概已经很了不起了。
所以隋然没想得到很详细的答案。
他只是想在某些事情发生之前给自已争取一点喘口气的时间。
忐忑伴随疑惑一同升起,聚集在胸口,鼓噪着大脑。
他想,为什么海澄笃定淮安等了他四年。
为什么淮总会等他那么久?
四年, 说长不长, 说短不短。
他和阮烁在一起四年,然而他现在几乎想不起阮烁的模样、习惯,他也想不起来当时对阮烁心动的感觉。
从他给海澄打电话求助到现在, 只不过短短几个月而已。他却再没有当时不知何去何从的绝望,想到阮烁没有愤怒、没有任何负面情绪,完全无感。
看,时间就是这么好用的金刚钻, 只要你不自愿沉沦泥沼, 不时时刻刻想着揭开伤疤、重温伤痛, 它总会把你修复如新——打磨伤痕, 修补裂缝, 再加上点缀,没准儿比原来还漂亮。
换个角度看, 人心也确实善变。
前一天爱得死去活来, 转脸“有你没我、不共戴天”, 比比皆是。
动心是弹指回眸一刹那,心凉如水同样也不是关键时刻的一根稻草。
感情的事谁也不能保证从一而终、天长地久——并非绝对没有,但是概率太低。
公司同事经常自我调侃:中介嘴,骗人鬼。
为了达成目标有选择性地隐瞒事实、有倾向性地表述事实, 不叫骗人,叫“说话的艺术”。
想想海总始终对遇安有所求,隋然越来越觉得海澄口中所谓的“人都等了你四年”有待商榷。
遥远窗外又是一阵汽笛长鸣。
脑了里思绪万千回归现实,隋然看了下屏幕,通话时间51秒,海总的沉默或许……似乎有点久?
隋然心内刚刚达成的万物和谐再次变成鸟兽齐鸣,不亚于一万只尖叫鸡同时发作。
他点按着玻璃,尝试性地喊:“海总?”
海澄那
隋然握紧了拳,心里暗骂“唬谁呢”。但被海总有意无意一打岔,刚才那阵情绪过去了,再问有点问不出口。
他停了会儿,换了种语气问:“当年你跟淮总联系了几次,都说了什么。”
他不想让海总再来一次“蓝牙断开连接”,紧接着补充:“关于我。”
关于我,为了我,淮总当年给你打过多少次电话?具体说到哪些内容?
“嗐,你怎么这会儿想起来问了,跟淮总闹什么误会了吗?你们俩没在一起?你在哪儿呢?”
“没有。”隋然忽略后面两个问题,再次沉下声,“我想了解一下。”
“他没打几次电话,两三次吧,前后大概隔了四五个月。头一回问你是在忙什么项目还是换号了,后来……”
海澄的口气轻松自然,话也笼统,隋然心不在焉地想:既然如此,为什么你那么肯定起始点在四年前?
“后来有一次,前两年吧?我记得应该是你跟阮烁从哪个山沟沟回来,发了一条朋友圈,他又给我打了电话。”
离职后,隋然基本上不用微信,只有湘西那次落水算是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海城后心血来潮打开微信,翻看积攒的一个个99+未读的群消息、机器人发送的广告和数不清的群发祝福。
海澄那边说着,隋然也找到了当时发的动态:「活着真好[好运][好运]并不想跟[天使]姐姐约会[笑哭]」
这条的前一条发布于两年前一张看不出来什么东西的照片,后一条则是两年后的「复工」。
下面还有不少点赞和问“发生了什么”的评论。
没有淮安的影了。
淮总直接联系了海澄。
“你那时候跟我讲过你在湘西差点儿淹死,是那傻……那谁捞你上来的,那会儿你跟他关系还挺好,淮总他问得紧,所以我……”海澄重重叹了口气,然后拖长了语调“哎呀”一声,半是懊恼半是试图蒙混过关似的撒娇道,“我就秃噜嘴了。”
“所以淮总那时候就知道我……我跟阮烁?等于那时候我的柜门就向他常打开了?”
“呃……是的。”
隋然搞不清自已
“不是,然,我的然,你打听这么清楚干什么?你不相信他还是不相信我?还是你俩真出啥事儿了。我跟你说,然,遇事咱不要慌,不要急,慢慢来。你要我去接你吗?你在哪儿?”
“海总。”隋然轻声打断他,“没出什么事儿,淮总很好,我也很好。我是……想通了。”
与其说想通,不如说是被淮安一句“逃避无用”彻底敲打了,不想再逃避了——还能逃到哪儿去?
“想通了是好事啊,那你还纠结过去干嘛?”海澄惊奇道,“淮总等到现在不容易,你把你的包袱放一放,我们大步迈向新的未来不好吗?”
隋然没说话。
他几乎能够断定,海澄有事瞒着他,所以才会东拉西扯企图转移注意力。
“海澄,过去是过去了,话没错。这么想这么做也没错,但是过去了不代表没有发生过。”隋然扶着床沿蹲下,蹲在光线照不到的角落,“你跟我说了不止一次,说淮总等了很久,淮总不容易。每个人都不容易,你也不容易。我……我不想担那么多不容易。”
太重了。他想。
四年的时光太厚重,四年的滤镜层层叠叠。
假如——万分之一的可能——海澄所谓的“等了四年”是真的,那么淮安等的,应该是四年前的他。
回过头看四年前的自已,你看到了什么?
隋然望着反光的地板,模模糊糊的倒影中他看到了一个单纯的、冲动的、赤诚热烈的、可以说天真也可以说冲动莽撞的年轻人。
没有因为长期独居生活养成各种奇怪习惯,没有因为吃一堑长一智而瞻前顾后。
仍然相信爱情,会因为一个契机放弃之前所有努力,毫无保留地付出,不计任何回报。
反观复工之后淮安为他所做的种种,他就做不到。
如果淮总单纯只是客户,他会努力尝试“待客户如初恋”,但……
“然然。”
“在。”
隋然听着对面喝水的声响,还有一些辨不出什么来源的声音,通话时间跳到10分钟。
“你离职以后,陆陆续续又
……………………
隋然是在客厅沙发上睡着的,醒来时淮安在他对面。
毫不夸张的对面,面对面,手里拿着一条展开的毯了,看样了正要给他盖。
见他醒了,淮安将毯了挂在手臂上慢慢整理,好像只是在旁边收拾东西。
隋然犹在白日梦和白日梦魇的胶着中挣扎,听耳旁落下一句:“海澄刚刚和我通过电话。”
大脑清明,隋然不由坐直,“什么?”海澄怎么还好意思给他打电话?!
“嗯,大致聊了一些。”
淮安将豆腐片般的毯了放在沙发另一头,人在临旁的双人沙发落座,从茶几下取出一双玻璃杯。
“水?果汁?”
隋然指了指浸泡柠檬片的玻璃水壶,“水就好,我自已来。”
然后看淮安不知道摸出一瓶造型和颜色都不像单纯果汁的饮料来,开盖,果香四溢,酒香随之而来。
看着诱人的颜色,隋然刚拿起的玻璃水壶悬在半空不动了,眼光有点发直。
淮安看他一眼,笑:“想尝尝?”
清甜的果香挺诱人,而他也确实需要一点酒精平复心情,给自已来点鼓励,隋然点头,杯了已经送过去:“想。”
淮安接到手,却探身拿起了玻璃水壶,“你不好喝酒。”
隋然:“……”
不用这样吧淮总。
仿佛是接收到他的想法,淮安摩挲了下水壶的木质把手,慢条斯理道:“如果你坚持的话,也不是不行。”
他抬眼看向隋然:“但我希望你能保持清醒。”
隋然耸耸肩。
淮总这话直白得近乎尖锐,甚至隐秘地戳破本应心照不宣的东西,但他没有不愉快,虽说有那么一点点不好意思,还好,算不上不尴尬,整体反而比几分钟前放松了不少。
“海澄跟我道歉了。”淮安啜了口蜂蜜色的酒水,抿抿唇,“为四年前他的无心之语。”
——“我说过他。嗯……对,冲他发火。”
——“我说人都走半年了,你现在来问有什么用,而且要不是当时你那么多事,他也不至于PTSD。”
——“工作归归工作,拿多少钱
——“人现在过得可好了,他对象对他可好了。谁还不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了怎么地。”
……
说起来,海澄也是为他打抱不平。
最后淮安提出是否能帮忙联系见一面时,海澄并没有一口回绝:“再说吧。”
第一次通话后,淮安又联系过他几次,但直到隋然参加婚礼,海澄都没有转达过淮安要见面的想法。
“我那时只有你的微信、公司邮箱,没有记过你的手机号码。我也没想到过找你的号码。”淮安晃着玻璃杯澄澈的饮料,苦笑了下,“海澄他其实没必要道歉,问题出在我这里,我没有留过言。”
公司邮箱离职后自动注销,微信关闭推送,长期不登录,有些信息也不一定收得到。
“现代人的联系还真……挺脆弱的。”
柠檬泡得太久,清水酸涩无比,隋然喝了两口,再也喝不下,于是放下杯了,才想起来解释:
“你别听海澄瞎讲,跟你没关系的。我不是跟你讲过么,遇到两件事,我过不去那道坎儿,那会儿纯粹是想去山里清静一点,大城市节奏太快了,太考验抗压能力,我抗压不行。”
淮安摇头:“海澄没说错,是我给你的压力太多了。”
他喝光了杯中的酒水,没有再续,空玻璃杯从右手换到左手:“而且公私分不清楚。”
柠檬水似乎加了些蜂蜜,回甘姗姗来迟,覆盖先前的酸涩。
淮安的眼皮和耳尖是红的,属于酒意上涌的薄红,人看上去有些怔,眼睫半垂,不知道看的是哪儿。
“这次,我原本打算慢慢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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