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懿泽忙与他辞行,道“不必了,我家不远,我自己可以回去。”
“单是你被马拖住的路程,想来就不少,又怎么可能不远?你若不想我送,我的马送你,它很听话,你骑回去会安全些。”
“多谢了。”懿泽只想早早摆脱了他的视线,也不多加思索,就骑上了他的马,拿起挂在马脖子上的马鞭,马鞭挥过马尾,马儿一溜烟般的跑了。
懿泽回到家中,下人飞报了观保,观保令家人都撤回,进了家门就立刻令人传宜庆。
宜庆知道事情不妙,忙去向母亲求救,躲是躲不过的,陈氏只得带着宜庆,一起去见观保,然后又向观保求情“庆儿到底是年龄小,不懂事,才会如此糊涂,我方才已经教训过她了。幸好懿泽也没什么大碍,大选在即,老爷就原谅庆儿一次吧!”
“她是糊涂,你更糊涂!若不是你护着,她敢生出这么多是非?她还没进宫门,就还是归我管教,我如果不惩罚她,家规何在?又如何对懿泽交代?”
观保还未说完,懿泽同青岚一起进了门。
懿泽先到观保跟前,跪下叩头,又转向一侧,向陈氏叩头,又转回观保跟前,再叩首一次。
观保上前去扶懿泽,问“你这是做什么?为父自然是要为你做主的!”
懿泽站起,再次施礼道“我不是来求父亲做主的。我这第一拜,是叩谢父母大人的养育之恩,女儿不日即将进宫待选,不知结局,若是此后难以相见,还望父母大人保重身体,原谅女儿不孝。”
观保、陈氏闻此言,想起几天后,两个女儿就要入宫,也许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也许以后相见机会寥寥,不胜伤感。
懿泽又道“我这第二拜,是求父亲不要再惩罚宜庆。”
观保叹道“难得,她这样对你,你竟还为她求情。”
懿泽回道“父亲高看女儿了,我不是为她求情。这么多年了,我若要同她计较,那未免太浪费时间。只不过,过几日就要入宫,父亲的惩罚万一对她身体或心里有些影响,耽误了入选。未经过选秀的女子又不能私自婚嫁,待下次大选又是几年,万一影响了她的终身,父亲心里肯定要自责,我也脱不了罪责,不如就此罢了,以大局为重。”
观保点点头,向宜庆说“你姐姐这般识大体,你几时能明白?但愿以后叫你母亲省些心吧!不要再自作小聪明。”
宜庆在父亲面前不敢放肆,没有多言语。
懿泽忽然又跪下,道“女儿还有一事相求,我与宜庆既然一同进宫,以后是非难料,后宫不似家中,若是以后宜庆又生事端,我自然还是先以大局为重的,到时候若是不念姐妹之情,还请父母大人谅解!”
懿泽说完,又是深深一叩首。不仅是陈氏脸色大变,观保也有些失色。
陈氏忙上前握住懿泽的手,恳求似的说“懿泽,一入宫门深似海,宜庆毕竟是你亲妹妹,她才学心思都不如你,万一以后在宫中有什么过失,还望你能照顾她一二!”
懿泽笑道“母亲不必如此紧张,只要宜庆不害我,我必不负母亲所托。”
青岚望着懿泽似笑非笑的眼睛,感觉到一阵阴冷。
月色当空,一丝凉风吹过,懿泽和青岚在房进晚餐,屋子里很安静,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
青岚已经发现,只要她不开口讲话,懿泽几乎从来没有言语。懿泽似乎是天生的不爱说话,也从来不会讲自己的心事,就好像从来没有心事一样。但是经过这些天的相处,青岚觉得,懿泽是不可能没有心事的,普天下的人,都希望有个伴,可是懿泽却总是习惯一个人的相处。
如果没有人来找懿泽,懿泽从来不会去找谁一起说话、一起玩耍。这么多年来,懿泽唯一会去主动找的人,也就是父亲观保了。
青岚很想与懿泽亲近,懿泽并不拒绝她的亲近,可是无论青岚说了什么,懿泽都只是一个忠实的听众,青岚要做什么,懿泽就同意一起,但却只像一个可有可无的陪侍。当青岚亲眼目睹了懿泽与父母、妹妹说的话,更可以肯定,懿泽有一颗石头般的心。即使是笑着,懿泽的笑容都不会让人感到温暖。
懿泽在观保房间说的话,还在观保夫妇的耳朵里回响,观保喜欢安静,但不是冷漠,懿泽给人的感觉,真的很冷,而且冷的莫名其妙,她很懂事,却永远让人觉得疏远。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陈氏才更喜欢宜庆,宜庆就算会闯祸,但活蹦乱跳,给人以活力的感觉。懿泽虽然年纪轻轻,却死气沉沉,除非有事,她不会同任何人说话,她没有朋友,连与贴身伺候的下人也很疏远。
观保似乎理解了陈氏这么多年偏袒的原因。
到了要进宫的日子,观保想要让家人给这两个女儿做些喜欢的吃食、衣服带着,忽然发现,不知该给懿泽做些什么,这么多年,懿泽好像没有特别喜欢吃的食物,也没有偏爱的衣服,吃什么、穿什么,对于她从来没有区别。就连琴棋书画,她也是轮流练习,没有什么钟爱可言。
入宫的前一晚,观保到懿泽房间里,想找懿泽单独谈谈。他只想问问,懿泽喜欢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
“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懿泽给了观保一个预料内的答复。
“现在真的好吗?”观保又追问了一句。
其实,懿泽怎么会没有想要的生活,她怀念在格姆山的一切,平凡而幸福,那就是她想要的,只是,使命感让她没有了喜怒哀乐,没有了爱欲憎恶,她只是事事小心警惕,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懿泽轻轻一笑“阿玛怎么会突然问这些?”
观保点点头,叹道“也许真的是这么多年我们对你的关心太少了,其实,我并不希望你们入宫,宫中不是什么好地方,我只想你们,过的快乐一些。”
懿泽笑着点点头,她一直都知道,观保生性不爱官场,做官不过是不得不走上的路,起初是被父母所逼,后来又为家小牵绊。如果可以自己选,他应该是一个无拘无束的诗人,一个浪迹天涯的游客。
终于到了秀女进宫的日子,懿泽期盼这一天期盼了太久了,她就是为了这一天才来到这个世上,拥有一个不该属于自己的身份,走上原本与自己无关的征程。她勤读诗书、苦练女工,十四年来从不敢懈怠,只为了有朝一日入宫选秀,博得天子宠爱。
紫禁城的红墙绿瓦,羡煞了多少双美丽的眼睛,又熬断了多少红颜美梦,这里的女子极尽荣华,这里的怨妇挨尽寂寞,亭台楼阁、花香馥郁,正如一张张初入宫闱时娇美、单纯的脸庞,看得见眼前的秀丽,看不到背后的千锤万凿。
一切都在懿泽的掌控之中,初选时她举止高贵、妆容得体,被留宿于景仁宫中。复选之时,她出口成章,下笔如神,针黹更是如行云流水一般,再次被留牌子。终于到了殿试,她就要面见皇上、太后、皇后,过了这一关,她便可以真正的留下。
殿试到了眼前,她又有些难过,她想起观保多年的关心与呵护,很是内疚。其实她对观保撒了谎,她并不甘心将自己如此美好的青春年华葬送于尔虞我诈的后宫,可是,愿意也好,不愿也罢,这是她的使命,也是她的宿命。她不可以失败,她攥紧帕子,抱着必留的决心,踏上了去往翊坤宫的路。
翊坤宫内外皆是静默的,一丝杂音也不闻,宫女、太监、侍卫整齐的侍立着,像是树一样在地上生了根,一动也不动。森严的氛围压抑的人不能喘息,似乎是连呼吸声都会过于沉重,会打破了这里的安静。
太后这几日身体略有不适,乾隆就请太后安心养病,不令选秀之事叨扰太后休息,因此一众秀女被安排到皇后所居住的翊坤宫面圣,皇后又特意请了纯贵妃、嘉贵妃来观礼。到了选秀之日,乾隆才姗姗来迟,果然没有忘记携带他如今最宠爱的令妃。
秀女们整齐的排列着,走入翊坤宫,行走之间步伐极轻,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到了正殿外的院落,更是一个个屏息凝神,等候召见。
乾隆的太监总管陈进忠发了令,站在第一排的索绰罗·懿泽、索绰罗·宜庆、钮祜禄·青岚、完颜·孟冬等八名秀女便抬步向正殿走去,每一步都走的分外小心,离台阶还有两步时,不知哪里跑来一个顽童,大约有两三岁的年纪,到处乱跑玩耍,正撞在懿泽身上。
懿泽毫无防备,男童已经摔倒在地,蹲坐在台阶上大哭起来。懿泽惊了一下,伸手想要去扶,却不知是哪里来的手掌,已经重重的甩了她一个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