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了,时间够长,也足以消磨掉和改变太多的事情。
他们几人其实都有了不小的变化。
但还是一下子就互相认出了对方。
虞渊是跑过来的。
他的脸色绝对称得上是慌乱的苍白
“人呢?”
即使是再克制,男人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有明显的颤抖。
安素也转过身来,轻声开口道
“小茜才刚睡着,你别进去吵她。”
从接到电话之后,虞渊的一整颗心都是悬在刀尖上的,然后反复地坠落,一次又一次的被割裂折磨。
虞渊现在迫切地只想要马上见到叶梓茜,看看她究竟是伤到哪里了。
男人的目光转向病房内,脸色骤然变得阴沉,一副马上就要冲进病房的架势。
安素皱了皱眉道
“我说了小茜刚睡着。”
瞧见虞渊如此强势的模样和摄人的气场,安素总觉得小茜跟男人待在一起会受委屈。
而在安素看来,叶梓茜因为虞渊也没少受苦。
担心着他们两人会直接在病房外起什么冲突,不远处前台在值班的护士也已经注意到这边,抬眼张望了过来。
梁云飞走上前来。
抬袖抓住了虞渊的一只手臂。
他自然能够理解虞渊的心情,出声安抚
“安素说的是真的,小茜才刚睡着,你就让她先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你放心,小茜没什么事的。”
梁云飞“着火的并不是小茜住的地方,她没有受什么伤,只不过在跑下楼的时候,不小心轻微拉扯到之前崴到的脚踝,好在医生说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你就不要担心了。”
梁云飞也转过头看了眼病房内的人
“小茜是因为发烧了,所以正在打点滴,她刚吃了退烧药,可能是有药效的缘故,才刚睡着。”
梁云飞缓声地跟虞渊交代完发生的事。
但男人却像是丝毫都没有被梁云飞所说的话安抚到。
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死死地盯着病房内。
手紧紧地握着,像是隐忍克制到了极点。
犹如是绷紧了的琴弦,下一秒随时都可能会崩溃断裂。
梁云飞皱了皱眉头,抓着虞渊的手臂加重了些力道,感觉他整个身体都犹如僵石一般。
好在虞渊并没有反抗——
他被梁云飞拉着在病房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从那个位置,虞渊依旧可以看到病房内的叶梓茜,所以他才没有过多地挣扎。
安素蹙着的眉头松了松,也在病房门口的长椅坐了下来,紧绷的神经到现在都还没有松下来。
其实安素知道,如果刚才虞渊非要闯进去的话,她根本就拦不住他。
虞渊的脸上犹如笼罩了一层阴霾的冰霜。
男人哑声问道
“怎么会忽然起火?”
梁云飞“我们离开的时候,消防队才刚到没多久,火势还没有完全熄灭,我们也不知道起火的原因是什么?”
安素的语气就没有那么好了,她冲着虞渊说话的时候就像是带着刺的
“小茜住的那个地方你是没去过吗?是多安全的地方吗?那都是老房子,我要是早知道她来a市是受这种罪的——
我早就来把她接回去了,我都不知道你是给她灌了什么汤,让她这么多年了还对你念念不忘,非跑到a市来。”
安素的话像是刺到了虞渊心中的什么逆鳞,他冷声开口道
“她哪儿也不会去。”
叶梓茜是他的人,只会待在他的身边。
谁也别想再从他的身边把人给带走了。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听到虞渊的话,安素的嘴角禁不住扯出了一个嘲讽的弧度
“你现在说得倒是轻巧,早干嘛去了?昨天就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头,刚才小茜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也不接。
要不是因为我们临时去她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
虞渊的眉头骤然锁紧
“她不是应该跟你在一起吗?”
为什么会突然一个人回了家?
梁云飞在旁边瞧见安素和虞渊两人互相指责和质问的模样,顿时觉得有些头疼。
安素毫不示弱道
“小茜是什么样的性格,你还不了解吗?她伤心难过的时候,就会想要自己一个人躲起来,你又真的关心她吗?你有找过她吗?”
虞渊难得被安素堵得一句话也没有反驳,眉眼间闪过一抹自责的焦躁。
安素又接着说道
“你不就是仗着小茜在意你吗?就因为她隐瞒着你叶叔去世的事。
叶叔去世,最难过的人是谁?
你又知道小茜为什么会瞒着你吗?你有什么资格去生她的气?”
她为什么会瞒着他——
虞渊从来都没有感觉到自己离一些事实如此的近过。
他近乎自言自语地呢喃道
“为什么”
梁云飞出声提醒道
“安素”
梁云飞知道安素接下来想说的话是什么,所以试图打断她。
毕竟他们两个始终都是局外人,梁云飞想让安素少说点,有些事情,他们并不知道叶梓茜想不想要让虞渊知晓。
或许由她自己本人来说会更好些。
安素咬了咬自己的唇,朝梁云飞道
“梁云飞,你还没有看出来吗?小茜若是真的想要说的话就不会拖到现在了,她早就已经告诉他了。
她不会,因为她不敢,她舍不得,她该死的自己都伤成那样了,还想着要保护他。”
梁云飞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也默认了安素所说的话。
以前叶梓茜总是说安素很傻,安素觉得她才是傻的那个——
安素从来都没有见过叶梓茜这么傻的人。
而且是一如既往的傻。
无论是六年前,还是六年后。
叶梓茜根本就是恨不得掏出自己的心窝来给虞渊。
安素像是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她的火气像是降下来不少。
话音听着还算平静,安素先是问道
“你知道小茜当年并没有移民吗?”
虞渊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这倒是让安素觉得有些意外,她说
“我还以为她什么都会瞒着你,那你应该也知道,她为了曾经和你的约定,执意要跑到市去上学。
我当时让她报离我近一点的学校,她却一直都很执拗,不肯改变主意,我当时一直不知道原因是什么,还是后来偶然得知的——
可是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吗?当时我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看着她,根本就不敢放她孤身一人,唯恐她又会做出什么傻事,而我来不及阻止。”
虞渊敏锐地捕捉到了安素话语当中的“又”字,已然沉下了脸,连心跳都有些失了频率。
梁云飞又出声唤了声
“安素”
他还是觉得,将过去的那些事情以这样一种形式摊在虞渊面前,对他来说有些过于残忍,毕竟他只是不知道,而不是有心为之。
而安素不一样,她今天就是存着心的要让虞渊知道的。
她近乎冰冷地开口道
“因为在那之前不久,小茜试图轻生过一次,要不是我及时发现,也许你现在就已经见不到她了。”
轻生。
自杀。
见不到。
虞渊的整个神色僵住,他的心因为安素的一句话,瞬间被狠狠地扎透了,鲜血淋漓的。
若不是此刻是坐着的,男人可能连站都站不住了。
交叉在身前的手,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再次回忆这些事情的时候,其实也无异于在剐着安素的心,这也是她多年的梦魇。
当年,一场毫无防备的大雨就那么倾盆而下,摧毁了太多的东西。
安素轻闭了下自己的眼,她接着说道
“当初叶叔突然被查入狱,叶家的房子都被警方给封了,小茜的家都没有了,甚至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没过多久就从里头传出了死讯,小茜她连叶叔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家人都离开了,只留下她一个人”
安素没有说的是,当时虞渊也突然离开了b城,这对叶梓茜而言无疑是另一个打击。
挺直的腰背像是再也立不住了,虞渊似脱力地靠在椅背上。
其实,虞渊曾经设想过当年的事。
设想过叶梓茜可能瞒着他些什么,而如今当那层面纱真的被揭开了之后,事实却是他从未想象过。
虞渊曾经有多迫切地想要知道被隐瞒的事情,如今就有多痛,堪比凌迟之苦。
这世间所有的分离和苦难有那么多,虞渊却是从不想要让叶梓茜去经受一分一毫。
虞渊宁愿叶梓茜就是移民出了国,哪怕她是因为后悔了,或是因为其他任何的原因回国都可以,也好过现在——
知道叶梓茜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无异于是要了虞渊的命。
又岂止心如刀割,虞渊在痛到了极致之后,甚至开始怨起了叶梓茜。
她怎么能够瞒着他?
他就如此不值得她信任吗?
他们之间已经蹉跎了那么多年,她一个人吃了那么多的苦,事到如今,却依旧瞒着他,任由他一次又一次地误解她。
她对他,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曾经的那些误解,说过的伤害叶梓茜的话,质问她的行为——
如今似乎全部都化为一个个细密尖锐的针,反过来插入虞渊的身体。
密不透风,体无完肤。
顿时遍体鳞伤。
安素抹了一把自己的眼角。
她哑着嗓子接着说道
“这些事情都是发生在你离开了之后,或许你觉得这些都跟你没有关系,我也没什么立场去指责你,我只不过想要告诉你,当年——
小茜是偶然间听到她父亲的公司出了问题的事,一转头就跑去跟你分手,难道你就不觉得疑惑吗?
她明明才刚接受了你送的戒指,没过多久就说要跟你分手,难道真的单单就因为要移民的事情吗?”
躬身,虞渊的手撑在膝盖上,掩住自己的面颊,即使是有了支撑还在微微地颤抖。
耳朵仿佛失了聪,虞渊的脑袋一片混乱。
脑中回荡着虞谦先前说过的母亲曾经去找过叶梓茜的事,安素所说的话,还有之前叶梓茜在喝醉酒之后,偶然间对他脱口而出的那一句「虞渊,我好害怕……」
那时候的她该有多害怕?
叶梓茜害怕叶家会出什么事,害怕父亲的安全,害怕自己会成为虞渊的负累。
也害怕戎安筠对她所说的那些话,不敢给虞渊无谓的承诺,不敢向他求救。
这些所有的不安和害怕,叶梓茜一个字都不敢跟虞渊去透露。
叶梓茜甚至舍不得让虞渊伤半分的心,或是自责,所以才会在事情明明过去那么久,却迟迟不愿意跟虞渊袒露当年发生的事情。
安素轻声开口道
“时至今日,你还不明白吗?”
“那个傻子,她根本就是在保护你,以那么愚蠢又笨拙的方式。”
致使两人从原本的并肩而行,到叶梓茜单方面的后退和逃离。
“小茜后来曾经偷偷从我家跑出去找过你,像个疯子一样去敲那扇根本不会有人来开的门,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那个样子”
就像是被全世界给抛弃了,找不到任何救命的稻草。
神经全线地溃散,坠入深渊。
这一个晚上对于虞渊来说,太过漫长了,成了他余生都忘不了的痛。
不同的人从不同视角对于当年事情的重述把虞渊推进了相同的痛苦之中。
痛到麻木之后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他差一点点就永远地失去叶梓茜了——
如果叶梓茜没能赢下当初的那一场仗,没能将自己重新缝补好,掩饰周身的狼狈,再一次坚强地走回到他的面前。
重逢看起来似乎是一件很美的事情,但因为当初并不是愉快的分别,所以虞渊一开始就对她亮出所有尖锐的刺……
而叶梓茜则是手足无措地想要掩饰自己身后的狼籍,被虞渊给逼得节节败退。
虞渊不敢想象——
如果叶梓茜真的出了什么意外。
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当年的真相,还以为是叶梓茜抛下了他,去追寻自己的锦绣前程,而被丢下来的只有他一个人。
用手掩住自己的面部,嘶哑破碎的声音逐渐发出,虞渊就犹如是一头被割破了嗓子只能低声嚎叫的狼。
他曾经承诺过的,以为自己需要一辈子花费心力去细心照顾的人,一力扛下了所有的事情,只想要把他推到无忧的彼岸,而自己却宁愿就此停滞,甚至日渐沉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