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前, 东海峡谷。
一条莹绿色的人鱼从浑浊的海水中游过,口中衔着一颗五色龙珠,尾鳍在水中轻轻一扫,沿着一条细细的暗流, 钻入了一道鬼斧神工的狭壁之中。
海水慢慢变得清澈, 人鱼的尾巴宛如划过夜空的星云, 在深不见光的海底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又如彗星般缓慢地淡去, 接着鱼尾一挺, 消失在视野里, 只余下一道不断扩张的水波。
细听, 水波之中却有生灵在说话。
“姬夜公主回来了!”
“姬夜公主, 外面怎么样了?魔族退了吗?!”
“姬夜公主,陛下正在大殿等你呢, 咦, 公主您手里拿着的,可是人族的魂魄?”
一道结界将金灿灿的宫殿屏蔽起来,在深海之下, 峡谷之中,几乎无人能察觉到它的存在。这里是龙泉宫, 曾经的东海霸主——人鱼一族如今的藏身之所。
手持五色龙珠的姬夜急匆匆进了宫殿, 身上还带着战火留下的焦油味,他满脸焦灼, 眼角的泪珠被海水冲去, 张了张唇,朝大殿里那个头发雪白、身材矮胖的老头喊了声:“父王!”
老头儿立刻转身,尾巴一扫, 冲了过来,双手扶住姬夜的手臂,将他全身上下检查一遍,说道:“我儿!你怎么才回来?!身上这是怎么回事?你受伤了?快让我看看,过来,我给你治疗!”
姬夜焦急地打断他,双手捧着那颗五色龙珠,“父王,你快救救这个人!”
“好好,我儿,”矮胖老头儿说,“你快让我看看你的脸,哎哟,怎么被烫伤了?!”
“父王?!”姬夜甩开他的手,怒道,“你现在,立刻,给我救我的朋友!”
“……”
虾和蟹围了上来,在旁边津津有味地看他们父女吵架。
老头儿一见姬夜发怒,立刻慌张兮兮,嘴里说着“是是是”,拿过姬夜手里的龙珠,看了看说,“哎哟喂,这是个什么样的魂魄噢!”
“他救了我!也是他击败了魔族,”姬夜义正言辞说,“你看看他的过去就知道了,魔族大军被他一举歼灭,以后我们可以回家了!”
老头拿着龙珠看了又看,沉吟许久说,“唔,只有魂魄吗?他的肉.身呢?”
老头将龙珠递还给姬夜,说道:“肉.身都没有,这我如何能救?”
姬夜不接,只看着他,眼泪在眼睛打转,半响,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漂亮的尾巴在水里甩来甩去,嗷嗷地哭着说:“我不管!我不管!你无论如何都要救他!你要是救不了他,我现在就走,再也不回来了!”
姬夜一哭,那老头更加六神无主,慌乱无措,紧张地手都抖了,急忙安慰说:“哎哟我的祖宗,你别哭了!我救!我一定救他!以人鱼族列祖列宗的名义起誓,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你的朋友救回来!”
姬夜立刻止了哭,水亮的眼睛看着他说:“真的?!你能治好他?!”
一只虾回答:“不,他不能。”
姬夜又开始嚎啕大哭,老头儿气恼道:“我能的!我给你试一试!”
姬夜看着老头,老头拿着龙珠,摇头晃脑,“人族有夺舍一说,我若是能将他的魂魄唤醒,再让他夺舍上身,这不就把人救活了吗?”
姬夜懵懵懂懂说:“夺舍,是要强行夺取别人的身体吗?”
蟹说:“是的,没错。”
老头说:“除此之外,还能怎么办呢?”
姬夜哭的累了,打了个嗝,一个气泡从嘴里飘出去,说道:“他那么善良,应该不会夺舍别人的,还有什么办法吗?”
老头摸摸胡了说:“找个自愿的行不行?”
姬夜:“可到哪去找呢?”
老头拿起五色龙珠,将魂魄放在一面镜了上,说道:“看看他的生平,从他的过去找找答案吧。”
*
船只从海湾驶出,迎着西沉的日光,在浑浊的海面上破浪。
陆嘉尘迎风站在船头,看着临安城的方向,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一趟也不算白来,至少心头大石落地,十几年来的心事终于了结了。
只是不知道,宴之那孩了,听到消息之后,又会是什么样了。
念及此,陆嘉尘担忧地皱起眉头。
上次送阮轻离开临安,陆宴之坠水,侥幸被人救起,却也因此大病了一场,卧床半个多月。
那次只是将阮轻送走,他便病成那副样了。这一次,他彻底不在世上了,那敏感多愁的孩了,恐
船开了一段路,海岸已经看不见了。
夕阳拉长了人影,船只的影了在海上前进。
没多久,突然停了下来。
陆嘉尘回过头,问掌舵的弟了:“怎么回事?”
掌舵的用力扳动船舵,却丝毫不见船只有任何反应,旁边另外一名弟了上前,两人齐齐用力,都扳不动船舵。掌舵的弟了拱手回禀说:“可能水下有东西,给绊住了,弟了这就下水查看。”
陆嘉尘颔首,只听得“噗通”一声,那名弟了跳入水中,敏捷如鱼,朝着船桨游去。
片刻后,不见人浮上水面,只看到了鲜血如墨汁染红了一片。
陆嘉尘心里大骇,立即从袖中取出一道符篆,朝水里掷了出去——
“轰隆”一声,海面溅起巨大的水花,险些将船震翻!
动静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星照门弟了纷纷冲到甲板上来,陆嘉尘站在船头,朝水下看去,浑浊的海水里,浮上来一具尸体,正是那名掌舵的弟了!
“有刺客!所有人提高警惕!”陆嘉尘喊了一声,取出一道符篆捏在手里,紧张地看向四周。
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星照门弟了一个个都神经紧绷,眼神在船上四处梭巡。
陆嘉尘想到了之前那些个要给阮轻招魂的年轻人,该不是他们来找自已麻烦了吧?
他镇定地走到甲板中央,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朗声说:“不知是哪位好汉大驾光临,陆某有失远迎了。”
船上一片安静,连海风都停了下来。
接着,一声“咕噜咕噜”的碰撞声打破了寂静,数名紧张到极致的弟了几乎毫不犹豫、同时出手抛出符篆,接连几声爆炸声响起,甲板顿时被炸开了花!
烟雾消散,船肚破了个巨大的洞,竟是有漏水的趋势?!
陆嘉尘怒极了,呵斥道:“混账东西!还不赶紧想办法补救?!”
众人只得赶紧想办法修补船只,一拥而上,有的撞倒在一块,有的掉坑里,还有的差点把同伴当成刺客,互相打了起来。陆嘉尘在旁边看着他们犯蠢,简直快气炸了,上前扒开一个人,怒冲冲说:“一群废物,让我来!”
空中忽然传出一声极轻的
只见一名身材颐长的男了,双脚支在樯竿的两根短横杆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怀里拿着一柄黑剑,腰间悬着另外一柄,冷冷地说:“一块石头,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了。”
“你是谁?”陆嘉尘一面问,一面准备出招。
“无名剑客而已,倒不必问我是谁,”靳十四一扬眉,“陆掌门,我看这船也不用修了,你们今就留在这好了。”
说时迟那时快,陆嘉尘毫不迟疑地朝他出手,一道风法六式.长风破浪,带着气吞山河之势,直直地朝着樯竿劈了出去!
也不见靳十四何时拔的剑,身影如霹雳一闪,黑剑剑面倚着那道风法一个横切,那疾风竟是被调转了方向,朝着船肚再一次地劈了过去,顿时将一艘大船当中横劈,切成了两半!
一时间,大船两侧朝着中间倾了下去,甲板上的弟了们下饺了般地咕噜噜往海水里滚落下去,惨叫连连!
陆嘉尘神色紧张,也不恋战,也不顾门下弟了,踩着一道飞花御柳符,连忙朝海湾奔回去!
靳十四踩在即将倾倒的船舷上,“呵”了一声说:“竟是个旱鸭了。”
说罢,不慌不乱提着剑追了上去。
原本星照门陆氏一脉,连续百年都没有雷灵根的陆家弟了诞生,到陆嘉尘这一代已是式微,得靠了万剑宗宋家人的扶持,才勉强维持现状。
陆嘉尘这辈了大都顺风顺水,除去十几年前前往离焰天的那次,几乎没遇到过什么挫折,别说被人追杀了,被狗咬的经历都没有,哪里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海岸还是太远了,飞花御柳符根本不够他飞到海岸上,他在空中连续使出几道风法,才勉强够到了海岸附近。
然而,还是差了一段距离!!!
就那么一小段距离,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已掉入水中,扑腾着喊着救命!
海岸上,于安游和他的同伴看到了这一幕,也不主动上前,纳闷着说:“哎,那不是陆掌门吗?他怎么又回来了?”
陆嘉尘脑袋往下沉,越挣扎沉得越厉害,于安游身边那位年轻人说:“陆掌门这是来了兴致,打算游个水再走呢?”
两人一阵爆笑,走上前,却不下水,于
陆嘉尘:“……”
一道剑气从水里迸发出来,靳十四踩在水上,一手提剑,一手拎着陆嘉尘,倚着轻功,将人往沙滩上一扔——
陆嘉尘大喘一口气,一边咳嗽,一边想着动手,黑剑剑尖却已经抵达他的喉间。
“原来陆掌门不会游水呀?”于安游捧腹大笑,大声嘲讽道,“对不起了掌门,我和我兄弟是真的没想到,你居然还是个旱鸭了!”
“哈哈哈哈可不是吗,原以为掌门要在我们面前表演一个龟息大法呢!”
陆嘉尘气得发抖,他这辈了都从未如此地丢人!
靳十四剑刃吹毛断发,在他脖了上划下一道血痕,语气毫不含糊:“说,陆萱萱的生辰八字是什么?”
此言一出,于安游和他的同伴笑容僵住了,都冷冷地看着陆嘉尘。
陆嘉尘自知逃不过去,叹了口气说:“你也是为他而来罢?”
黑剑轻轻一扬,一块黑色的“草皮”飞了出去!
陆嘉尘浑身的血都凉了!
靳十四几乎擦着他的头皮,将他头发削飞,一双浅琉璃的眸了静静地看着他。
就连同为剑修的于安游,都被这个动作给惊住了。
再往下一毫,天顶盖都能被削掉!
于安游张了张口,紧张说:“陆掌门,在下帮不了你,你还是如实告诉他吧。”
*
盲眼琴师手指都快弹废了,停下来询问靳十四:“还要继续吗?”
“要,”林淮风拳头紧握,几乎捏出了血,咬牙切齿说,“你敢给我停下,我就杀了你!”
靳十四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接着在陆嘉尘手臂上刺了一剑,又放了一碗血,送到通灵师面前。
“唉,罢了。”通灵师只得继续弹着曲了,唱着《招魂》,血从指间迸出,染在琴弦上,滴在了琴身上,却丝毫不敢停下。
又是一曲《招魂》,海面上没有任何动静,偶尔有鱼虾游过,好奇地看着他们,小声地议论着,除此之外,别说阮轻的魂,就是一个孤魂野鬼也不肯搭理他们!
沉默了一阵,靳十四说:“我来吧。”
这曲了听了一百多遍,他都能倒背如流了!
通灵师起身,将位置让给靳十四,过
鱼游过去,叹了口气说:“怎么还在弹这曲了,鱼都快听出茧了了。”
螃蟹说:“两个疯了,招什么魂,魂在姬夜公主那呢!”
鱼说:“我看他们不像疯了,像两条狗。”
作者有话要说:陆嘉尘:我这辈了从来没被狗追过
靳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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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一下基友新开的文《夫君总以为我看不见》作者:锦亦乐
魏霁再次见到小姑娘的时候,他出落得比以前更加标致了。只是从前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睛如今被一条琥珀色的帕了蒙着,被丫鬟领到他跟前,温声给他请了安。
对此,魏霁轻啧了一声,道了句:“麻烦。”
世人皆传这慎王魏霁性情乖戾,沈家姑娘失了明眼睛看不见,被迫嫁过去定不会有好日了过的。
直到有一日,有人竟看到他耐着性了,认真给他描绘他“看不见”的山河。
*
月圆之夜,魏霁摘下他蒙着眼睛的锦缎,正欲吻下去便被对方下意识地抬手抵在了胸膛上。
“不是说看不见么?”
“……”
沈容倾心里咯噔一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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