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走了,萧圆按着自己舒服的方式侧卧在床边,斜视着杨老头:“杨师长还有事?”
杨老头走到床边:“萧同志,我已经听说了你的事情,知道你对我们部队的怨气很大,可说句实在话,目前这个状况不是我们部队独有的,地方上也有好些,世道如此,你怨我们,我们也没办法。”
人家说的这么诚恳,萧圆也不好再吊儿郎当,她坐直了身体,直视着他:“可你们总得善好后啊,一声招呼不打,直接给老家寄封信就把婚离了,不说赡养问题,也不说补偿问题,连老家孩子的抚养问题也不提一句,你们干的这叫人事?一点活路都不给人留!”
“你也别提地方上,你们好的不学就净学那坏的,地方上的是当官的,是玩心眼子的政客,跟你们子弟兵是一样的人么?我看你杨师长是连你们部队的光荣传统都忘了,当初打仗动员我们支援前线的时候,什么吃水不忘打井人,什么军民一家亲,你杨师长都忘了?”
杨老头苦笑着摇头:“萧同志倒是好记性!那依照萧同志的意思,我们部队该怎么给你们留活路,又该怎么赡养,怎么补偿你们呢?我提醒萧同志一下,我们这些当兵的也就抗战胜利后才有工资发,之前能吃饱饭就不错了,根本没有积蓄的。”想要狮子大开口是想也不要想的。
萧圆瞥了老头一眼,忍不住讥笑:“之前没钱,以后不是有钱么,每月从工资里拿出一部分寄回老家,问题不就解决了?”
“真想善好后,方法总是有的,想当初,你们这些人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都能把鬼子打跑,眼前这点小麻烦对你们来说也能叫事儿?连个屁都不是吧!”
“我看你们就是诚心不想管,都觉着好不容易胜利了,可以享福了,哪还有闲心管我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死不死、活不活的?横竖自己快活就行。”
杨老头用手虚虚指了指萧圆:“你这丫头!”嘴巴太毒了点!
萧圆白眼一翻:“你老见过这么老的丫头?”
杨老头冷哼:“是没见过,不光看着面老,脸皮还厚,嘴巴还毒,说吧,将你的
心里话都说出来。”
萧圆怀疑的看着杨老头,不知道这个家伙靠不靠的住。
杨老头长叹了一声:“唉,你说的这些,我们也知道,不光我知道,就是我们司令也知道,可是我们没办法,抗战胜利后,好多人都变了,从上到下都变了.....”
从下而上还好管,从上到下.....他们是真的没有办法。
“大环境如此,我们改变不了,不过就像你说的,我们可以将善后处理的更好一些,起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萧圆点点头,这样的时代大背景下,谁能改变呢!
“那我就随便说,你就随便听,我觉得吧,你们可以将情况细分一下,比如有些还年轻能改嫁的,没改嫁前每月寄生活费,等她改嫁的时候,再一次性给一笔钱当嫁妆,以后她的生活就跟你们无关;”
“有些人年纪大了改嫁比较苦难,或者没有意愿、不想改嫁的,你们按月寄生活费就完了,当然有小孩的情况还得分情况特别处理....”
萧圆之前只是想着敲一笔钱,根本就没想那么多,现在被问到,她也就将自己考虑的思路说了一下。
“大概就是这么个思路,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受的苦不一样,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相信部队千军万马都能指挥得了,这点小事铁定难不倒你们。”
杨老头哑然:“你啊,别高兴的太早,这事得跟司令汇报,还得开大会讨论,一时半会指定实行不了。”
“好饭不怕晚,只要事情最后能办成,让乡下被离婚的妇女们有一条活路,你杨老头就算是我们的恩人。”
萧圆现在倒是对着老头的印象好了不少,他要是拍胸脯保证会很快就能办好,她八成要怀疑他在敷衍她了,如今这样,她反而觉得可信的多。
杨老头事情办完,背着手就想走,突然想到什么转头又交待了一句:“我听军医说你身子骨不好,你这样就先不要走了,好好在这里养养,也顺便等等消息。”
看萧圆想说话,他直接摆手:“别有顾虑,就在这待着等消息。”说完就走了。
萧圆看着老头的背影,一时搞不清
老头是好心,还是怕她出去乱说话,不过萧圆转头一想,能在这好好养养身体也不错,反正白吃白住不花钱,这样的好事上哪儿找去?
听人劝吃饱饭,萧圆很听劝,她就这么安心的住了下来。
萧圆作为弱者,跟所在卫生院的护士田小雨打了一架,也没有谁来批评她、处理她,反而是被打的田小雨被批评,还是被通报批评,面子里子丢了个干净,如今连班都不用上了,直接在家“保胎”,至于养好胎,还能不能回来,说不好,不好说,得看情况。
不用每天担心会有个田护士来找茬,萧圆的卫生院生活过的更加舒坦,什么活计不用干,一日三餐有人张罗,她唯一要自己动手也就洗洗自己的脸,洗洗自己的脚,顺带再洗洗自己的饭盒,她还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以这种方式走上人生巅峰呢。
这天中午,萧圆吃过营养又丰盛的午饭,正准备美美的睡个午觉,就见林小川靠在门口扭扭捏捏的不敢进来。
萧圆朝他招手:“怎么,还怕上我了?快来!”
林小川这才放心大胆的走过来,走到萧圆床前,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花生来:“给你!”
萧圆接了过来:“你爹给你买的?”小孩子一片心意,她怎么好拂了。
林川摇头:“是周大娘给的,家里还有,我明天再给你拿。”
萧圆好久没过花生了,她拨开一个塞进嘴里,香,真香,她数了数手边的花生,也就五六个左右,这年头花生可是精贵东西,想来周大姐这回是掏了血本了。
她将剩下的花生全拨开,都放到小川手里:“我们乡下老多这个了,姨都吃腻了,给你吃吧。”
林川狐疑的看着萧圆,有些不太相信,可看她那样,又不像是说谎,不过他还是将手心里的花生米伸过来:“你吃,妹妹不能吃,他都给我了,我有好多呢。”
萧圆将他的小手推回去:“让你吃你就吃,我想吃还能跟你客气?”
林川想想也是,于是就一粒一粒的吃起花生米,才吃了三粒,他就将剩下的花生米放口袋里:“我等会吃。”
萧圆摸摸他的小脸:“你爹呢?他
现在对你怎么样?”
林川往萧圆这边靠了靠:“他出任务去了。”
萧圆一听就炸了:“啊?不在家?他不在家,那你怎么办?给你们找新保姆了吗?你和那小丫头每天吃饭怎么解决?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前天才哭天抢地的把你接回去,这才几天啊,又走了,哎哟,我可怜的小川川,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林川连忙解释:“姨,我有饭吃,周大娘有给我们送饭吃。”
萧圆揽着小家伙:“那周大娘给打的饭够你吃吗?姨可知道你饭量很大的,跟姨说老实话,能吃饱么?”
林川低头不语。
“唉!”萧圆叹了一口气,“走吧,你爹不在,姨给你做饭去,你还是个孩子,不吃饱饭怎么能行呢?不吃饱长不了个子的,反正姨闲着也是睡觉,做个饭也不费事。”
萧圆看小家伙还犹豫,直接揽着他就走。
出了卫生院,碰见来往的人,萧圆也都实话实说:“他爹虽然不是个东西,但养了个实心孩子呀,这不,知道我住院,巴巴的将自己藏的那点花生送给我吃,哎哟,我滴个心呀,热乎乎的!”
“刚才听他说他爹,林大团长又不知道跑到哪个犄角旮旯里执行任务去了,小家伙吃不饱饭,我一寻思,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呵呵,小孩子饭量大,周大姐估计不大清楚....我也是之前给他做过两顿饭,才勉强知道个大概,不熟悉的人咋可能知道嘛.....呵呵”
等萧圆走远,听过的人都神色各异,不过她们只是暗暗腹诽,暂时还不敢公开议论周大姐,她们跟萧圆不一样,萧同志是等身体一好就要走的人,她们可还得在人手底下讨生活呢。
走到没人的地方,萧圆才安抚的拍了拍林川的肩膀:“别担心,你周大娘是老革命了,这点小事情哪会放心上?”
林川默默的跟在萧圆身后,没有说什么。
到了林家,萧圆就去检查厨房,她一边检查一边摇头:“你爹啊,啧啧,我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家里油盐酱醋什么都没有,他是一顿饭都没煮给你吃过吗?”
林川摇摇头,萧圆
叹了一口气,又细细检查了一遍
检查完毕,还是什么都没有!
萧圆站在厨房里想了想,就拉着林川往外走:“走,带我看看你爹上次给你买的粮食。”
林川很听话,他还记得上次的粮食还是萧圆帮他弄来的呢。
看完一楼,又看了二楼,林大团长很实在,买的都是主食,还是细粮,大米白面都有,小米玉米面也买了。
萧圆记得刚才检查的时候,厨房角落里有几个咸菜坛子,有菜坛子就好办了。
萧圆盛了半盆子的大米下楼,林川几次想阻拦,最后还是忍住了,当初他答应要给她好多吃的,结果没给成,现在姨要吃,就让她吃吧。
到了厨房,萧圆先烧开水,她点着了火,就让林川帮忙烧火,自己则拎着两个咸菜坛子去井边淘洗。
咸菜坛子里面其实很干净,只是外面落了一层灰,她这在外面洗坛子呢,就听隔壁有人在跟她说话,
“喂,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萧圆抬头就见一个中年女人站在篱笆院外好奇的打量她,中年女人皮肤黝黑粗糙,眼角有着深深的皱纹,不过面部还算饱满,一看就知道她是乡下来的。
萧圆默默在心里羡慕了一小会,都是乡下来的,这位看着似乎也比她这副身体年轻呢。
“你认识我?”她记得她来的那两天可没邻居跟她打招呼。
中年妇女点头:“我在窗户里见过你!”似是意识到偷窥不好,她赶紧解释,“林团长脾气不好,不喜欢我们这些邻居跟他家保姆说闲话。”
“你怎么走了又回来了?”中年妇女解释完,又问了一句,她实在太好奇了。
萧圆于是就将之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孩子太可怜了,我想着给他做点干粮放坛子里存着,饿了就垫吧垫吧。”
中年妇女听着不住点头,有种相见萧圆恨晚的感觉:“可不就是吗?哎呀,我总算是遇到个明白人了,我跟你说,他家两口子都不是东西,男的不是东西,那孩子亲娘也不是东西,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四处显摆,就是不接乡下孩子回来。”
“去年那婆娘难产死
了,林团长也没接孩子过来,我年初见到那孩子的时候,还以为他是林团长乡下那位生的呢,哪里晓得他也是那女的亲生孩子?你说都是一个爹娘生的孩子,咋就不早点接来呢?”
“我这人没事就喜欢瞎打听,就多嘴问了林团长一句,结果你猜怎么着?他对我破口大骂,还说我是长舌妇,气死我了,你说有这么当爹娘的吗,现在又不打仗了,他们两口子在这过好日子.....”
萧圆看着眼前滔滔不绝的大姐,倒是有点理解林大团长为什么不喜欢长舌妇了,不过这位大姐知道的真够多的。
“大姐,你胆子够大的呀,这要是被林大团长听到了,估计又得少不了你一通骂!”萧圆听了林大团长家的隐秘,不忘好心提醒。
大姐四处看了看,才放心的拍了拍手:“嗨,这不是他不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