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怼刘瑾时,端得是威风八面,可她的内心却不如她面上那般成竹在胸。杨廷和的话还是太委婉了些,只拿王安石来警示她。王安石变法虽失败,晚年至少还能在钟山“临溪放艇依山坐,溪鸟山花共我闲。”可她摊上朱厚照这么个上司,稍不留神就要步上商鞅的后尘。
她和他之间的联系还是太松散了些,她依附于君主而生,君主却不是非她不可,特别是他对科举如此重视,要培养一批新人出来只是时间问题。她得再挖掘自己的闪光点,不属于这个时代,独一无二的闪光点。
抱着这样的想法,月池踏上在大明官场的征程。按照惯例,新科进士一共有三波去处。一甲三人入翰林院授修撰,编修等职务。二甲、三甲进士中优异者入翰林院为庶吉士。其余进士则要到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衙门者观政三年,称为观政进士。就算为了朱厚照的脸,月池也不能沦落到第三等,于是,她真如李梦阳昔年玩笑那般,成了一个庶吉士。
翰林院的公署位于长安左门玉河西岸。不过虽有独立公署,大家大部分时间还是呆在文渊阁内读书。文渊阁就位于文华殿后,这兜兜转转这么久,到底又回到这里来,想想也觉有点无趣。
可这无趣的日子怕是还得过上一段日子。翰林学士有“玉堂仙”的美誉,一甲三人被称为“天上半仙”,其余庶吉士则为“半路修行”。之所以这般称谓,是因一甲三人一入翰林便有七品编修之职,庶吉士则是未入流。而一个七品的编修想要成为五品的学士,需要经过三次的考核,每次考核的间隔时间是九年。换而言之,一个读书人若想走词臣这条路子飞黄腾达,封阁拜相,至少要等二十七年。
旁人或许觉得翰林清贵,既无行政责任,又无薄书之忧,只需静心对古今典章沿革,制度得失进行探讨,等到年资足够,就能一步登天。可月池却还是相信顾炎武先生的真知灼见——“空谈误国,实干兴邦。”成日呆在深宫大院里指点江山的人有朱厚照一个就够了,何必弄那么多来。因此,月池就盼着三年后的修业考
试,一举不及格,走散馆的路子,被派到都察院去。
谁知,朱厚照在召集翰林词臣伴驾,游览万岁山后,又改变了主意。此时孝期已过,他头戴二龙戏珠翼善冠,身着四团蟠龙的圆领常服,足蹬一双粉底小朝靴,在山上跑得飞快。月池最开始还想努力跟上皇帝的步伐,后来就直接弃疗了。她气喘吁吁地走在最末,眼看一群人如嗅见香花的蜜蜂似得,全凭一口仙气往最前方奔去。紧跟在最前方的,就是刘瑾引荐的新侍从——锦衣卫千户钱宁。
钱宁一路都在竭力同朱厚照逗趣,皇帝先时还兴致勃勃,后来就无心搭理他,频频回头看。钱宁心底都在冒毒汁子了,但还要陪着笑。而后就听皇上喝道:“李越,你坐着干什么!”
他转头一看,李越已然不顾形象地坐到了阴凉处,大口大口喝着小太监端上的茶,即便是皇帝亲自叫他,也照旧岿然不动,有气无力道:“启禀万岁,臣走不动了。”
朱厚照又好气又好笑:“你身子那般孱弱,本就当多练练。还不快来。”
若是只有几个人,她当场可以要求下山了,可众目睽睽下,她只能艰难地跟上去。朱厚照这下倒是速度放慢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终于有了时间来欣赏此地秋初夏末的美景。只有一个人例外,钱宁真真觉得,这李越就是他命中的煞星,从第一天碰上他,就没有什么好事。
钱宁是云南镇安人,因为家境贫寒,从小就被卖到当时的镇守太监钱能府中为奴。钱能见他聪明机灵,对他很是喜欢,所以将其认为义子。钱宁也对自己有权有势的干爹孝顺有加,父子俩相处这么些年,真个是有了感情。是以,钱能在病逝前夕,还一直为他打算。
这个富贵半生的大太监,被朱厚照召回各地镇守中官的消息吓了个半死。即便后来得到消息,上头决定破格留下他。可他心中有鬼,到底一病不起,孝宗皇帝刚去没多久,他也半条腿跨进了鬼门关。
钱能在临去前再三叮嘱钱宁:“爹这辈子得罪的人不少,一旦我去了,徒留这万贯家财,你就是砧板上的鱼,只能任人宰割,人家吃完了肉,吸干了
髓,动动手指,就能要你小子的命。为今之计,就只能送你去卖/屁股保命了。”
钱宁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他自幼不喜读书,偏爱舞枪弄棒,生得相貌堂堂,眉宇间有英气。因为干爹是地头蛇,他也被人捧着夸着长大,心中也颇有一股傲气。谁知,好容易长到这般年岁,干爹居然让他去卖/屁股。
钱宁当即道:“我不干。爹,就没别得法子吗?我的那些叔伯们,他们也不会不管我啊。”
钱能皮笑肉不笑道:“有啊,那就是割了你那条孽根,把你送进宫去。我保证,你那些叔伯一定会好生提拔你的。”
钱宁只觉头皮发麻,半晌说不出话来。钱能又劝他:“又不是随便找人,卖给九五至尊,你也不算吃亏。”
钱宁大吃一惊:“皇上……也好这口?”
钱能合上眼,有气无力道:“你以为李越是如何得幸?爹得到消息,刘瑾现在和李越斗上了,正在暗自搜寻貌美的少年。等我一死,你就带着财宝去找刘瑾毛遂自荐,他一定会给你一个面见皇上的机会。那时,你就要好好把握……”
钱宁皱眉道:“可、可,不是说李越颜比宋玉,貌若潘安吗?我这样的,皇上只怕看不上眼吧?”
钱能啐了他一口:“再好看的脸看个七年八年也腻了。关键是要身怀绝技,能说会道,这才是在宫里安身立命的法宝。你能左右开弓射箭,又学到了老子八分的逢迎本事,再加上刘瑾相助,怎会斗不过他。再说了,他进了翰林院,再不能时刻跟在万岁身边,万岁身边正缺人呢。你不抓住机会,乘虚而入,还犹豫个什么劲。”
钱宁渐渐被说动了,他明白义父定是一心为他考虑,他也不想舍弃现在的地位和富贵荣华。与其老实等死,不如拼上一把。他在苦练箭术和黄赤之道后,在刘瑾的引荐下进入宫。
刘瑾专门挑了朱厚照在校场的时候把钱宁带去。钱宁左右开弓,六发六中,果然博得了满堂彩。朱厚照当场就赐了他一个千户的官职。钱宁喜不自胜,刚刚跪下谢恩,李越就到了。
说来也怪他自己,钱宁忆起当日的情形,恨不得抽自己
两巴掌。他当时还跪在地上,为他的声音所动,不由斜眼瞥过去,第一眼只瞧见来人的欺霜赛雪的手,第二眼就看到了他系着乌角带的腰,紧接着他就像着了魔似得去看李越的脸。李越对他微微一笑,他一时呆若木鸡,连万岁叫了他两次都没听到。
就这之后,万岁待他就由颇为欣赏,到可有可无,每次召他,都只为学习他的射术。万岁聪明颖悟,如不是因为政务繁忙,只怕早就学会了。一旦没有用得着他的地方……钱宁一想到此就不由打了个寒战,他从来没想到,自己居然有连屁股都卖不出去的一天!都怪李越这个王八蛋!
他正在心底骂骂咧咧,就听朱厚照叫他,原来他们已经到了山顶的永恩殿。这里是帝王学射之所。他颠颠跑了过去,殷勤道:“臣在呢。”
朱厚照瞥了一眼月池,道:“你来和朕比上一比。”
钱宁:“!!!”他奶奶的,他这是该赢啊,还是该输啊?
月池和一众同僚目瞪口呆,委实不知如何会有这样的神展开。顾鼎臣低声闻月池:“李贤弟,可知万岁有何深意,难不成是望我等精通君子六艺,做到文武双全?”
月池摇摇头:“顾兄想多了。”其实他只是脑子又抽了而已……
她看着一脸茫然的同僚们,叹了口气道:“以后大家就习惯了,万岁行事,一直都是这般,出人意表。”
说话间,他们两人都换了戎服上前来。朱厚照挽着他的乌号宝弓,从箭袋中抽出三只羽箭来,他左手把弓,右手搭箭,将弓拉得如满月一般,而另一旁钱宁的手心里都是汗,也正时刻戒备着。他正恍惚间,就听最前方的小太监叫道:“开始!”
钱宁一惊,就见他们松开了手中的袋子,几十只被关得头昏脑胀的斑鸠陡然重见天日,急急振翅飞了起来。朱厚照见状,立刻调整姿势,瞄准之后,右手一扬,三箭连发,刷刷疾射出去,却只有两只斑鸠应声而落。
可这也足够让月池吃惊了,要知道,他曾经的中靶率只有50%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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