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好不容易忙完工作的宁翰单手揉揉酸涩的眉心,抬眼一瞧,不出意外地看见一片昏暗空荡的办公室。
办公室外倒还零星亮着几盏灯,有不少员工一直陪着董事长加班到现在。
嗡嗡嗡……
放置在桌面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宁翰顿了下,接起手机,还未开口说话,对面清冷成熟的女声便道“你今晚应该不回来了吧?那我先休息了,晚安。”
话落,对面就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
“……”张了张嘴,最后什么话都没说的宁翰沉默地搁下手机,起身走去休息室,拿了一套睡衣洗过澡,便躺在了休息室的床上。
可以看得出来,他似乎经常睡在这里,休息室内有不少他的个人用品,甚至还可能比家里的更多。
临睡前,宁翰突然想起刚刚的那通电话。
打来电话的人是他的妻子,叫白馨,两人已经结婚近二十年了,但彼此间的关系却冷淡得堪比陌生人,外人见着了,都忍不住怀疑,猜他们怕不是因为商业联姻才会走到一起的。
可只有宁翰跟白馨知道,其实他们是因为相爱才会走到一起的,但是……
“你根本不会爱人。”
妻子失望透顶的眼神还在脑海中徘徊,宁翰的意识早已沉入半昏迷的睡眠之中。
他每天入眠都需要这样。
一直到将整个身体的精力耗尽,疲惫到极致之后,才能真正地入睡。
这是一种病,由童年的阴影所带来的心理疾病,可不论他后期看过多少心理医生,吃过多少药,都无法根治。
因为那是他心底最深的伤疤。
“哥……哥哥……”
怀里似乎拱入了一个软乎乎还带着奶香味的绵软生物,一只小手扒拉在他胸膛上,一只小手在他脸上摸来摸去,嫩嫩的小奶音里透出几分哭腔。
“哥哥起来,不睡,不睡,在在饿饿。”
为了把他叫醒,软绵绵的小脑袋蹭到了他脖颈边,毛茸茸的毛
发一直蹭着他的脸颊,让宁翰不受其扰。
他冷峻的眉心皱起,心底沉了点怒意。
到底是谁这么有胆子敢吵他睡觉?
猛地睁开漆黑沉冷的双目,如利剑般射向那扰人清梦的小东西,当看清楚自己身上趴着一个奶呼呼的,长相很精致可爱,约莫才一两岁大的小女孩时,宁翰心底的怒火一顿,霎时消了大半。
“你是谁?”
他哑着声问,话一出口,才察觉喉间不适。
他应该是感冒了,或者发烧,不然不会这么头疼,还有些眩晕,喉咙也不会这么难受。
宁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觉到了一阵温热,但并不滚烫。
应该不是发烧,他想。
“哥哥。”
他身上的小女孩瞧见他起来了,圆溜溜的大眼睛立马一亮,开开心心地张开藕节似的小胖手,环住他的脖颈,还撒娇般地蹭蹭“哥哥醒啦。”
奶香味更浓了。
宁翰眉心一蹙,有点不习惯地想将怀里的孩子抱开,可当他举起双手时,却震惊地发现,自己的双手瞬间缩水了许多。
从成年男人的宽大厚实,骨节分明,变成了稚气孩童的那种柔软小巧,十个指甲盖还被修剪整齐,透着一种可爱圆润的粉。
这是他的手吗?
宁翰心底确定,是的。
这双手他自己看了一辈子,不可能认错,而且他掌心接近小尾指处,还有个小巧的痣,这双手上同样也有。
所以他这是回到了小时候?
聪明的大脑让宁翰在这种堪称惊世骇俗的遭遇之中,还能理智冷静地分析出自己的处境。
他并不惊慌。
即便是日理万机的大型集团董事长,他偶尔也会需要上网浏览一些资讯,所以也大概知道一些诸如‘重生’,‘穿越’等词汇。
只是没想到这种事,居然会降临在他身上。
所以他现在算什么?
上天是觉得他的童年还不够惨,想让他回来再经历一遍?
悲观的念头才升起一瞬,就被宁翰自己冷漠地打散,生来就强大
坚定的心性,不允许让他陷入那种软弱的情绪之中。
他转念想起了自己的弟弟们,特别是只能坐在轮椅上的老二。
突然觉得,也许这个重生的机会,是想让他去弥补些什么遗憾。
陷入沉思中的宁翰没有发觉。
还扒拉在自己怀里的小家伙懵懵懂懂地仰起小脸,澄澈的双眸倒影着他的脸庞,一缕缕金芒不断地从她眼眸深处划过,如同一道道排列整齐的数据线,不断地输入她的大脑里。
耳边杂乱地响起了很多很多很复杂的声音,小家伙下意识地捂住耳朵,紧紧拧着小眉头喊道“哥哥,吵!”
似乎感觉难受了,大大的眼睛里开始积蓄泪水。
啪嗒一声。
一滴清澈的泪滴落在宁翰的手背上,紧接着就是小家伙忍无可忍地‘哇——’一声,突然爆哭。
被怀里孩子的哭声惊动,宁翰下意识抱住她的小身子,手放在她软绵绵的背上一下下地拍哄着,嘴里还不断念着“乖啊乖啊,在在不哭。”
话刚脱口而出,宁翰自己就愣住了。
他怎么会知道眼前这个小奶团子的名字?
这个疑问还没得到答案,被大哥轻松哄好的小在在就止住了眼泪,带着小肉窝窝的小手轻拉宁翰的衣袖,奶声奶气地喊“饿……”
“你饿了?”
再怎么冷心冷情的成年人,都不可能对于这么小的孩子的饥饿无动于衷,宁翰下意识地转头,想在屋里找找什么能给小家伙填饱肚子的。
这么小的孩子,应该得喝奶吧?
他不确定地回忆着自家儿子这么大的时候,家是怎么喂养的。
记忆中确实是给喝奶,也许还加了点粥之类的辅食。
但是……
一转眼,宁翰就看到了灰土土的墙壁,缺了一个角的老旧木箱,还有挂在墙上的老式日历。
除此之外,这个屋子里也就只剩下兄妹俩睡着的这张大床了。
可宁翰却察觉到了浓烈的违和感。
忍不住摸了摸身下干净柔软的被子床单,隐约间似乎还能闻到一股阳光的
干爽味道,头顶是垂下来的白色蚊帐,洁白的颜色仿佛是刚刚新买回来的。
宁翰不禁疑惑。
他前世这么大的时候,有睡过这么好的地方吗?
是的,就连这种现代人看了都嫌弃万分的农家土院,在宁翰的记忆中,竟然都是他小时候从未睡过的好地方。
旁人甚至都难以猜测,童年时期的他,究竟都遭遇过一些什么?
“饿!”
继而连三地遭到了哥哥的无视,这让一惯乖巧好脾气的小家伙都火了。
她气呼呼地拿自己的小脑袋去撞哥哥的胸膛,结果正好撞到了他凸起的锁骨,把自己给撞疼了,忍不住泪眼汪汪地捂住额头,瘪着粉嫩的小嘴就想哭。
“乖乖,别哭别哭,叔叔给你找吃的。”
察觉不对,宁翰连忙安抚好怀里委屈巴巴的小家伙,然后从床上爬下去,想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家中,寻找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填饱小家伙肚子的东西。
“哥哥……”
见哥哥下了床,被独自留在床上的小在在感觉到了不安,下意识地伸出双臂,小奶音软乎乎地撒娇“抱抱,要抱抱。”
她想叫大哥把她也给抱下去。
这种老旧的木床太高了,连长得矮一些的大人坐上去脚尖可能都够不着地,才刚满两岁的小在在显然是不可能靠着自己爬下去的。
本来不想去抱她的宁翰被闹得没办法,只能叹口气,过去将那只分外闹腾的小家伙给抱下来。
他从小到大力气都很大。
当年就是靠着这一把子力气,跟极会抓准时机的聪慧头脑,他才能领着一班子兄弟从最初的小工头,逐步打拼到在房地产行业占据龙头地位的大型企业董事长。
这其中的艰辛略过不提,此时的宁翰只感谢自己力气够大,不然还真抱不动这颗沉甸甸的小肉团子。
他发现了,即便是在这个缺衣少食的年代,这颗小团子都被养得极好,白白胖胖的,一看就知道在家里很受宠。
反观他……
似乎也被养得不错。
低头打量着自己不
符合前世这个时期的壮实身材,宁翰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里。
他仿佛记得,那时候的他,其实瘦得跟个难民似的……吧?
太多跟记忆里不一样的点,让宁翰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记忆错乱,以至于记错了这么多东西。
其实也不是没可能。
他重生前都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距离童年时期太过遥远,很多事情记得不清楚也是正常的。
但是……
凝重地看着跟前迈着摇摇摆摆的企鹅步伐,晃悠着头顶两个小揪揪,正围着自己转圈圈的小团子。
宁翰万分确定。
他的前世,绝对没有这个孩子的存在。
所以……她是谁?
“哥哥走……吃饭,饱饱……”
两岁的小在在语言能力还不是很强,只能吐出一些简单的语句,所以为了让大哥能理解自己的意思,她还得配合动作,上手拉着他出门。
这是看大哥半天没有打算投喂她,所以只能反过来带着大哥去找吃的。
这个农家小院的格局还是宁翰记忆里的格局,走出房间,正对着就是一个小院子。
院子里散养了一些正在地上咯咯咯找虫子吃的母鸡,墙角种了一颗枝繁叶茂的李子树,边边角角都种满了各种蔬菜,很有生活的气息。
可看着这一切,宁翰却陷入了又一次的记忆混乱之中。
“不应该……这么干净的啊?”
他记忆中的家不管是哪里,都是脏乱差的代名词。
不是他们不收拾,而是收拾得再勤快,都赶不上一个懒女人的摧残,且除了家务活之外,他们还得下地赚工分去供养那个人,否则就会挨打挨骂,不能吃饭……
正当他思绪即将再次沉入回忆里时,手里塞进一只柔软得仿佛棉花一般的小手。
小手紧紧揪住他的两根手指头,拉着他一路往堂屋里去。
堂屋正中间摆着一张正正方方的桌子,桌面被擦得很干净,上头摆着四个碗,碗里盛着白粥,还有两碟菜。
一碟咸菜跟一碟煮鸡蛋。
其中两
个碗已经被吃完了,旁边还散落着一些蛋壳,此时装鸡蛋的碟子中也只剩下两个鸡蛋,明显就是留给他们吃的。
宁翰跟着妹妹走过去,发现一碗装得满满得都是米粒的粥下面,压着一片薄薄的竹笋壳。
他拿起来看,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了一句话。
‘妈带奶奶去医院看病,小翰在家看好弟弟妹妹,饭留桌上,醒来记得吃。’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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