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嘎吱一声打开,宛如饱经沧桑的老人发出沉重的叹息。
奚棠回过头,只见室内的灯光暗着,无端觉得暗处似乎蛰伏着某种流着涎水露着獠牙的凶兽,让人心尖一颤。四周静悄悄的,月光随着微风浮动的窗帘,斜斜地倾洒在陈旧的瓷砖上,压抑沉闷的氛围在熟悉的客厅缓缓流转,仿若万年无人踏足的深海,接近窒息。
奚棠心提了起来,脚步微动,眯着眼,手指触上玄关冰冷的鞋柜,顺着斑驳的墙皮缓缓慢慢向上摸索着,指尖似乎触到了开关键。
他正准备按下,耳边突然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杂乱无章却仿佛踩在人的心脏上,在黑暗中显得悄无声息,却如鬼魅般。
忽的后颈皮一凉,只感觉一阵阴风拂过——
“砰!”
物体落地的巨大的声音触发了楼道的声控灯,给小区楼下带来了些许光明。
“你确定奚棠住这?”
昏黄的路灯旁,宋免和林觉叉着腰两人跟在薛玉衡后头,抬头迷惑地看着这个破旧的小区,如好奇宝宝般四处打量着,似乎从没见过这么破的街道和矮楼,心里直犯嘀咕道是不是自己格局小了,京城居然还有这么破旧的一片地方,他们居然不知道。
属实是大开眼界。
“我就不明白了,你们到底出了什么事,一个跑一个追的.....噢!难道是情侣把戏,准备把狗骗进来杀?”
林觉右拳锤在左手掌心,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
“呃,”薛玉衡也不知道自己脑子进了什么水,迷迷糊糊间竟一个电话就把老宅的司机喊来,送自己来到了这片鬼地方。
他脑子本有些糊,做事全凭本能,这下被冷风一吹也清醒些许,尴尬地靠在敞篷车边,迎着小区大妈诧异打量(车)的目光,右手握拳在嘴边淡淡地干咳一声,避重就轻地跳过了前一个问题。
薛玉衡极力掩盖忘记心中那点别扭,因此转移矛盾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林觉,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反驳“情侣”这个词:“我也不太记得了,应该是这吧。”
“?”一旁的宋免无语死了:“你俩认识挺久了吧,你怎么会连
他住哪都不知道?”
薛玉衡闻言一愣,指尖不自在地摸了摸车身,罕见地沉默了。
他确实不知道。
在这段关系中,他习惯了奚棠的主动,习惯了对方对自己无止境的爱和付出,习惯了对方总是轻笑着包容他的任性与骄纵,被爱是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既不需要条件,也不需要回馈。
因此,他似乎从来没有......从来都没有主动关心过奚棠一点。
奚棠为什么留长发,为什么身上总是带着明显的伤,为什么不在学校也穿着破旧的校服,这些连常年和他胡混的发小林觉都曾好奇的问题,作为奚棠最亲近的人,薛玉衡通通不曾知道答案,他甚至没有去问,或许,根本不屑浪费时间去问。
在他潜意识里,奚棠只要对自己好就可以,对方的价值仅在于此,作为薛玉衡魅力无限的“战绩”存在,作为满足他感情需求的合格“工具人”存在,作为他精彩人生一个暗淡的“背景板”存在。
薛玉衡只需要被动地接受他的好,而奚棠,甚至连被他关心的“殊荣”都没有。
“来都来了,要不你发微信问一下他具体地址吧。”
林觉见发小不言不语的模样,再结合平日里两人的相处互动表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叹气道。
薛玉衡眉心微动垂下头,像个没人爱的小白菜般蔫成一团,轻声道:“好。”
消息很快发了出去,奚棠那边兴许是有事,不像往常般秒回,宋免和林觉便耐心陪着薛玉衡,站在楼下等了一会。
而薛玉衡握着微微发烫的手机,颇有些心神不宁,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如流沙逝于掌心般溜走,等待消息的时间显得更外漫长。每当手机震动时他总是第一时间看向屏幕,奚棠的消息却一直没有传来,聊天框里始终只有他一人的头像,让他心底隐隐有些失望。
薛玉衡突然想到,会不会在以前很多日子里,奚棠也是这样不安地等待着他的消息呢?那时候屏幕另一边的自己,又在想些什么呢?
他总是由着心情,有时甚至懒得回复。
自己等了这么一次就这么不耐烦,总是收不到他消息
的奚棠,又是以什么心情鼓起勇气再次主动的呢?
思及此,薛玉衡的手心渐渐出了一层薄汗,无来由地感到一阵不安,片刻后他忽然抬头,目光如利剑般看向不远处的a3楼,眼神沉沉。
a3楼407室内,在明亮的灯光亮起的一瞬间,奚棠忽觉身体腾空,几秒后整个人还来不及做出防卫的动作,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后脑勺“砰”地撞上客厅玻璃桌的尖角。一阵剧痛传来,桌上的灰尘纷纷扬起,巨大的物体落地声响甚至让铁门微振,惊亮了楼道的声控灯。
他眼前一黑,忍不住闷哼出声,却被人迅速用一块脏污的抹布堵住了嘴,接着腹部接着被人狠狠踩了一脚,五脏六腑仿佛被踩移位般疼的他面色扭曲,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攥紧,他下意识地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团,却被人迅速抓起头发拎了起来,头皮如针扎般刺痛。
来人浑身酒气,像托麻袋似的将他拖行着走到墙边,掐着他的脖颈一下一下地往墙上撞,恶毒的话如连珠炮般吐出,泛紫的嘴唇泛着酒臭,口沫横飞。
奚棠微微偏过头,眉头一皱,差点吐出来。
吴连山却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此刻神志不清醉熏熏的,长久的酗酒让他被酒精养肥的身体庞大的如同暴怒的雄狮,拳头遒劲有力如雨点般落在奚棠身上肆意发泄着:
“翅膀硬了是不是,竟然连老子的话都不听!”
“你想把老子饿死再跑是不是?我告诉你,没门!”
听着吴连山颠三倒四不成逻辑的醉话,奚棠咬牙忍着疼,一声不吭,双手下意识护住要害,却没有反抗。
他实在没力气了。
楼下,薛玉衡笔直地站在路灯旁,兀自沉默着,夏日的蚊虫仿佛苍蝇见了带血的肉般围着他嗡嗡疯狂打转,在他小腿与胳膊处咬出了指甲盖那么大的包,薛玉衡却恍若未觉,清瘦的背影在树木的掩映中,反衬的有些落寞。
室内的吴连山借着奚棠不回家这个由头,将积攒了数日的怨气一股脑爆发出来,因此此次的施暴比往常都要久些,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久到奚棠神志逐渐模糊视线涣散之时,他
终于停了下来。
整个家暴过程中,奚棠的脸始终埋在如瀑般的青丝中,如死尸般浑身一动不动,恍惚间,他似乎地听到微信消息的提示音。
奚棠的眼珠动了动,终于有了一丝生气。他没有哭,面上一片麻木,眼神却十分冷静,如草原上的小狼崽子,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刚刚横放在玄关处、隐在两个花瓶后的手机。
手机消息界面的对话框一个接着一个弹了出来,却没有任何人看见。
吴连山最后打人打的手指节酸痛,起身时尤不解气,嘴上骂骂咧咧不干不净,啐了奚棠一口后,在他细瘦的脚腕上重重踩了一脚,奚棠瞬间瞳孔微缩,心脏急促地跳动着,空气中仿若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藏在花瓶后的手机摄像头在月色映照下微微一闪,透过缝隙,尽职尽责地在录下了这一切。
“快去给老子做饭,再有下次,老子打死你!”
奚棠又被踢了一脚,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他吞下不慎咬破舌尖时流出的血沫,挣扎着爬起,吐出嘴里的抹布,一头乱发如墨披散至肩头。随后,一瘸一拐地往厨房走去,沉默着漱了口,清洗干净手上的鲜血。
在灯光下,晶亮水流逐渐在视线内,变得模糊不清,奚棠疑惑地眨了眨眼,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心突然沉了下去。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自认为孤立无援的时刻,依旧站在楼道口的薛玉衡仰头站在路灯下,固执地等待着他的回复。两人不过相距百米,却一上一下,尤隔天堑。
“走吧,他可能睡了。”
见薛玉衡站了半天,林觉有些不忍地拍拍薛玉衡的肩膀,他的脸上被蚊虫咬出了好几个包,还有闲心暗叹能被薛小公子屈尊等几个小时的,除了他的爸妈,也就他奚棠一个了。
“.......嗯。”
薛玉衡应了一声,等了许久的他蔫嗒嗒地放下手机,失了魂般,机械性地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声音有些闷闷的,心情似乎还有些低落。
司机在前面尽职尽责地发动了车子,后座的三人都没说话,各怀心思地坐在后头,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而屋内的奚棠
似有所感,切菜的手一顿,眯着眼看向窗外,却只看见一大片模糊的明月。
于是他回过头,系统静静地落在他肩膀上,金黄色的团子有些暗淡,似是有些欲言又止。
另一边,在司机经过小区门口的etc时,默默在角落自闭的薛玉衡带着微弱怀疑的声线突然响起,似乎是在寻求否定似的,面上难得带了些纠结。
林觉和宋免互相对视一眼,余光见薛玉衡小声嗫喏着,颇有些紧张地抠抠手指:
“奚棠他.......”
“是不是再也不想理我了?”
“......”
听着薛玉衡难得的小孩子气般醉话,林觉和宋免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空气有片刻寂静,几秒后,二人的表情罕见变得微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