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棠脚步一停,闻言心头打了个颤,下意识抿了抿唇,却不小心咬到嘴角的伤口,疼的他轻嘶一声。
但转过身时,他的神色已经瞬间恢复平日里波澜不惊的模样,淡定地从书包里掏出手机,朝吴连山递了过去。
这个手机看上去似乎已经用了很久了,跟着奚棠这位多灾多难的主人,命运也十分坎坷,屏幕右下角已经裂出了半个掌心那么般大的蛛网裂痕,在吴连山的使用下频频卡顿闪退,气的对方“啧”了一声,看完奚棠微信和银行卡里的余额后就扔回奚棠怀中,翘起二郎腿问道:“昨天花了十一块钱,花到哪去了?”
原来是查账。
奚棠想到手机里保存的视频,在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依旧古井无波:“买菜。”
“菜呢?”
吴连山眼尾一眯,一双眼如火炬般似要将人洞察看穿,那语气仿佛如果奚棠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昨晚那一幕又会再次重演。
奚棠丝毫不慌,抬起眼毫无惧色地回视他,对答如流:
“昨天晚上去买的时候很多菜已经不新鲜了,我让南市的五嫂今早先给我留半斤新鲜的生菜和空心菜,他丈夫病了急需用钱,我就先扫给她了。”
相熟的商客之间,提前预付这种情况也是有的。
吴连山闻言低垂着眼,侧坐着将整个身体陷在沙发里,翘起二郎腿,掰着指节发出有节奏的咔咔声响,似乎在思考奚棠言语的真实性。
半晌,也不知道信了没信,他突然笑了一声,整个人像被人夺舍了似的,眉眼全是长辈的温和,懒懒道:
“算了,不过是几块钱而已,需要钱再找舅舅要。”
“你好好学习,日后你要是考上了好大学,出来挣钱后别忘了舅舅。”
吴连山喝酒前和喝酒后的反差堪比川剧变脸,一张人皮下藏着数张面孔,奚棠在此前不知见识过多少次,对于这句心存试探的话,闻言也只是装作不在意地“嗯”了一声,像是听进去了,“我可以走了吗?”
“走吧走吧。”吴连山很满意奚棠的乖觉,笑的脸上的皱纹都拱了起来,看上去似乎真的像个和善
的好长辈,“周末记得回来看舅舅啊。”
有病。
奚棠在心底默默地蹦出这个想法,脸上却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低下头去,漆黑的睫毛不安颤了颤,隐藏在其下眼神暗了暗,流露出些憎恨。
上辈子的吴连山就是在奚棠准备考大学时突然来了个大变脸,表面殷勤,等奚棠高考失败上了一个三流学校后又开始对其动辄打骂,缠着他要钱,那时候的奚棠在他pua式的吸血和打压下几近抑郁,只有在薛玉衡面前才能获得片刻喘息,他紧紧地抓着这束光,像缺水的沙漠行人紧紧地抓着仅有的水袋,珍惜着得来不易的温暖与甘甜。
但他却在临死前才想明白,就是这束光,亲手将他推入了冰冷的地狱。
过去的一幕幕如走马灯般出现在他奚棠,奚棠发现自己依旧没有从上辈子的阴影中走出来,于是狠狠地闭了闭眼,压下眼角泪意,心脏抽搐般疼。
为了不在吴连山面前失态,他利索转身背对着吴连山,衣角带出半两微风,迈出了那道斑驳掉漆的大门。
“宿主,你脚受伤了,要怎么去学校呀?”
系统004紧紧地跟在奚棠身边,担忧地围着他飘来飘去,身上的金光忽明忽暗。
“谁说我要去学校了?”
奚棠反手关上门,一脱离吴连山的视线范围,刚刚乖巧温良的面具瞬间碎裂,挂上了坚冰般的淡漠,听到系统的话,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值得一笑的事情,无声地勾起嘴角,最后甚至像笑得狠了,弯下腰,清瘦的身体如弓弯下,又如弦颤抖动不止。
几秒后,奚棠直起身仰头靠在墙上,表情如潮水褪去,整个人状似槁灰枯木,疲惫地用右手手背眼睛,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苍白的薄唇,嗓子沙哑声音里俱是失意:
“系统,你说,遇到人渣,就应该大发慈悲送他去他应该去的地方,是不是?”
说这话时,奚棠脸上虽然带着笑,那笑意却半分不至眼底,半张脸隐在黑发中,如寒月般森冷。
系统被奚棠一连串的动作震慑到了,它像被吓到了般定住了般悬在空中动也不动,
程序出现了短暂的乱码,身体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又蓦然恢复正常。这短短几秒钟里,004在程序里将奚棠的短暂一生再次梳理了一遍,它突然明白,纵然奚棠上辈子死去的时候虽不过二十九岁,但他也曾与薛家家主薛玉衡携手共登顶峰,这辈子重生的他,早就不是什么傻白甜高中生了。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奚棠何其有幸,能有机会再为自己认认真真活一回。
所以这辈子,他怎么可能会重走老路,任他人肆意践踏伤害呢?
那他对伤害自己的人采取手段,又有什么错呢?
“嘀!”系统思路陡然清晰,仿佛打了鸡血似的支棱起来飞到奚棠面前,金黄色的团子亮的和灯泡似的,兴奋地说:“宿主说的对!”
“呵。”
奚棠被系统小孩子气般的动作逗笑了,脸上终于恢复一丝生气。他移开遮脸的右手,露出玻璃球般漂亮透明的琥珀色瞳孔,伸出手在004身上摸了一把,吐字清晰,简洁明了命令道:“使用瞬移,带我去离这里最近的警局。”
“瞬移能力启动成功,扣除一次使用次数——”
系统提示音刚落,奚棠整个人便消失在了原地,三秒之后,他仿佛失重般踉跄着后退几步落地,停在了青山区派出所的大门口。
奚棠皱了皱眉,忍者脚腕处传来的不适,看见大大的“公安”两字,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大厅里零零散散地站着几个警察,或许是刚刚结束一场审讯,几个人脸上都显得憔悴疲惫不已,见有人进来,还是强打起精神抬起头看了过去。
只见进来的少年身形高挑,青丝万千垂落在肩,半张脸被严严实实地当着,右脸眼角有明显的红痕,却无损他的美貌,反而如上了妆的名伶般更加吸人眼球。偏茶色的瞳孔像含着清晨的露水,眉如墨画,顾盼多情。
他见有人打量自己,右半张脸的嘴角礼貌性地微微勾起,声线清亮,尾音如小勾子般在人心头挠了一下,一扫几分钟前的颓丧,和煦如春风让人忍不住屏息细听:
“警察同志,我要报警。”
“我舅舅吴连山非法入侵我的
住宅,侵占我父母留下的遗产,且无故对我进行殴打,”奚棠顿了顿,像是下了极大的勇气般,抬手缓缓拨开遮住左脸的头发,在目光触及奚棠左脸的一瞬间,饶是在场的警察都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原因无他,少年左右脸容貌差距太大,左脸如娇花照水,右脸却如恶鬼般肿胀狰狞,如珍贵漂亮的瓷器之上被熊孩子刻满了鬼画符般让人扼腕。
奚棠上前一步,将自己的伤痕□□裸地暴露在阳光中,也让更多人清晰地听到了他坚定的话语:
“我请求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法,对吴连山进行行政拘留。”
“并且,拒绝调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