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十四娘等到第二日上午,依旧无人敲门,眼见着又要绣出一个女娃,忐忑之余索性放下针线,起身到院内散心,那树海棠的花期也已接近尾声,凋零的花朵间冒出了许多小粒的粉红果子。
穆十四娘感同身受,觉得自己也等到花儿都谢了,虽然没听到院外的动静,仍旧放下门栓,打开了院门。
正在院门外独自游走的洛玉瑯顿时愣在那里,一同呆住的还有刚刚打开院门的穆十四娘。两人无声地用眼神交流着,心思各异。仍是洛玉瑯先开了口,“十五郎寻不见了。”
这倒是实话,他今早后悔了,纯笙去找人的时候正好看到穆府族人如无头苍蝇一样到处寻找穆十五郎。
穆十四娘眉头紧锁,“不见了?”
洛玉瑯长舒了一口,似乎在为自己打气,“昨日殿试过后,就不见人了。”
穆十四娘顿时反应过来,“他一定是去省城找我了。”说完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那床鸳鸯戏水百子千孙被,还有小半尚未完成,就这样不管不顾地离开,确实不吉利。
事关恩人的终身大事,她不能太过自私。“恩人,能否请你帮我,”话还未说完,洛玉瑯已经开了口,“我这就派人去追。”
“多谢恩人相助,去省城除了水路,官道好走吗?”穆十四娘自己倒是一路坐船过来的,官道她从未走过。
“两处我都派人去追,你莫慌。”因为穆十四娘眼中满溢的感激之情,洛玉瑯差点要藏不住自己的内疚。
“多谢恩人。”说完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去了厢房,再跑出来后,又拿了一锭五两的小银出来,“恩人,昨日管事刘娘子送了工钱给我,这是掌柜的给我的封红。”洛玉瑯看着递到自己眼前的银子,五味杂陈,如果是没有十五郎的事,他一定要好好打趣一番,再沾沾自喜好久。
穆十四娘见他不接,“恩人,我说过的,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
洛玉瑯突然又欢喜不起来了,穆十四娘不会不知道对自己来说,几两银子不过是打赏的花销。可她却依旧这样坚持,不拖不欠,不就说明她只是想兑现承诺,根本无心与自己纠缠。
其实他当真是错怪穆十四娘了,虽然生在穆府,可像她这样的庶女,吃穿都是府里按需按时分配,穆府又从不放她们出府,她与娘亲帮工刺绣的工钱经过层层盘剥之后,其实少得可怜。
五两银子于她而言,就象普通人家一样,足以应付半年的口粮。虽说她知道洛玉瑯并不缺钱,但自己尽力而为,诚意满满不就足够了。
“你也知道十五郎日后一定会有官职,到时候就不会每次只给五两了。”她说得确实诚意满满,可在洛玉瑯听来却觉得极为不爽,他不喜欢与自己划清界线的穆十四娘,他喜欢前几日写字为自己打气的穆十四娘,更喜欢与自己争论起名是否妥当的穆十四娘。
既然她现在对自己还未有心,那这如约而至的小银就是两人之间唯一的牵绊了,他不能再放弃,“给我吧。”见洛玉瑯终于松口,穆十四娘赶紧将银子放在了他摊开的手掌上,“我一向不带银子,你突然给这么多,不如给我做个荷包吧,我好方便收藏,免得遗落了。”
穆十四娘点头,“好是好,可得等我回到木花坊,这里并没有零碎的布头。”
洛玉瑯有些无奈地望着她,不知道是该生她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只得无力地点了点头,却还是舍不得离开。
“恩人,那我去赶工了。”穆十四娘现在心早就飞向了省城,如果不是被这床锦被牵扯住了手脚,真想立刻赶去省城。
洛玉瑯眼睁睁看着院门在自己面前合上,里面干脆地上了门栓,之后就是穆十四娘明显欢快许多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等他回到自己的院子,再去张望时,穆十四娘已经面带微笑地坐在绣架前,隔了这么远,他也能感觉得到那份自内心散发出的欢快。
洛玉瑯望着墙上的‘十四娘’,轻声问道“我该成全你吗?可我也想要这份成全,成全我对你的念想。”
深夜等到穆十四娘熄灯歇息,洛玉瑯才郁郁寡欢地回到洛府,洛老爷早就派了小厮等候在大门旁,见了他,赶紧上前说道“公子回来啦!老爷还在书房等着公子呢。”
手持马鞭的洛玉瑯冷冷扫了他一眼,犀利地眼神立马让对方缩起了头。
“今日可有人来了?”洛玉瑯毫不掩饰自己对来人的厌恶,小厮缩着头也不得不答,“景家来人了。”
洛玉瑯嘲讽地‘嗤’了一声,虽然脚步未停,却走得极慢,几乎一步一顿。初时他确实想过,她们想要虚名给她就是了,可现在他改主意了,这虚名也很重要,洛施氏,他章都刻好了,户牒也有了,所以他洛玉瑯的妻子只能是改名换姓的十四娘,其间容不下一粒沙子。
书房里有一股浓浓的药味,洛玉瑯拧紧了眉头,“父亲,你又开始服药了?”
洛老爷气息明显比平时要弱,“无事,可能是春天的缘故吧。”
洛玉瑯说道“为何不像往年那样搬去别院休养?”
洛老爷望着他,虽是报怨却满含宠溺,“明知故问。”
洛玉瑯好像没听明白一样,反而问道“父亲,那个为我算命的高人如今在哪?”
洛老爷半晌没有说话,洛玉瑯却自顾地又开了口,“我想问他,如果我现在脱去这身红衣,他所说的会不会真的灵验。”
洛老爷明显紧张了起来,“这事怎能儿戏?”
“婚姻都能儿戏,还有什么不能儿戏?如果有人想要我不快,我便让所有人不快。”说完果断决绝地离开。
洛老爷皱着眉头,明显有些受不住,吓得身边的小厮赶紧换了新茶给他。洛老爷摇摇头,“为我揉揉太阳穴,拉扯得生疼。”
一边疯了似的想嫁,另一边疯了似的不肯娶。
“我与你都不是这样的性子,他到底随了谁?”洛老爷忍不住问出了这个注定无人回答的问题。“明日悄悄跟着他,看他最近在哪落脚。”小厮轻声应下,眼神中却流露出恐惧。
公子行事一惯张扬,打听倒不是难事,怕的是被公子知道,不知又会有谁遭殃。当初就算是夫人的亲信,冲撞了他,死了也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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