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棠棠沉默了：……
果然, 泥叔他们说的没有错，自杀者在不断重复自己死前的景象。
看到学生变形的、布满鲜血的头颅，她又想起了游烦，小小摸了下口袋里的血红色项链。项链很冷, 阴冷的温度蹿上来, 她被冻到，立刻松开了手。
赌馆之后, 游烦再也没有出现过, 也没有给过她回应。
那一战中他吸收太多恶鬼与恶鬼体内藏着的戾气，被强制关在项链里休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
但是方棠棠发现, 水晶上的那点血迹在往外蔓延，变得越来越红，红到鲜艳。等游烦出来，肯定能晋级成为红衣, 他本来战斗力就很强, 超能打, 不是红衣的时候就敢和红衣对刚。
要是晋级, 说不定能成为最顶级的红衣。
方棠棠攥了攥手掌, 学生一脸麻木地从她身边经过，她拉住学生。
学生慢慢扭过头，鲜血淋漓的脸对着她。
方棠棠：“别跳了，去吃饭吧。”
学生没有说话。
方棠棠又问：“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他的瞳孔散开, 干涸的血迹覆在摔到变形的五官上，灰色玻璃珠子般的瞳孔静静看着她，里面一片虚无，倒映不出影子。
方棠棠抓住他的袖子, 没怎么用力，但是学生没有动。
她一低头，发现自己的手里还提着一把刀，另一只手，也提着刀。
这就是不敢动的原因吗？
学生：……
母亲来到学生身旁，帮他挡住刀，但是母亲走近一步，学生就远离一步。
他看眼面带忧虑的母亲，推开方棠棠，跑向窗台，头也不回翻身跳了下去。
方棠棠好像明白什么，看向他的父母。
父母脖子上缢痕很明显，青紫色的痕迹狰狞地横在青白的脖子上。他们头顶满意度的长条在慢慢往下掉，从七十掉到了六十五，学生每跳楼一次，满意度就掉五点。
他们沉默着看向她。
方棠棠：“为什么？”
女人手抖了抖，颤抖着唇，说：“我们爱他啊。”
男人看向少年，也跟着说：“我们爱他啊。”
他们两个人木然地张开嘴唇，声音越来越大，逐渐同步。他们身上突然出现许多丝线，和出现在门口的学生连在一起。丝线丝丝缕缕缠绕上学生身上，牵着他的手脚。
方棠棠本来以为这些丝线会阻止学生往窗口走，但观察一会，发现不对劲。
两个鬼木然地说：“我们爱他啊，爱——”
学生僵硬地往窗口走，经过方棠棠的时候，她突然伸手去摸了一下相连的丝线。
“棠棠，小心！”
方棠棠听到许多的声音，嘈嘈切切挤在她的耳畔。她看见泥叔他们的嘴巴在张张合合，似乎说什么，但身体好像处在另一个失控，和少年有了片刻记忆的相连。
“隔壁的某某考了第一，为什么你没有？你这样对得起我们辛苦供你读书吗？这次郊游？考成这个样子还有脸想出去玩，给我在家里学习！妈妈请假在家里陪你，我们还不够爱你吗？”
“这次考试有进步，不过可以更好，嗯？为什么物理只有89分，别人能上90分为什么你不能？只差一分，为什么不多检查一下？为什么要错掉这一分，你知道考试的时候一分要压多少人吗？你这样对得起我们的爱吗？”
“想报师范当老师，哈，当老师能赚多少钱？能把我们栽培你的钱还回来吗？听爸妈的，咱们学金融，我都已经和你们老师联系好了，要不要让你班主任来开导开导你？”
“你这孩子，怎么越来越不争气了。”
……
所有有关“爱”的词汇聚集在一起，像一座大山，沉沉朝她压过来。
方棠棠学着少年的口型，念道：“救、救、我。”
他在求救。
方棠棠看向门口，学生重新出现在了那儿，身上的丝线似乎更多了。
他一步一步往窗口走。
这下方棠棠看清了，那些丝线绷紧了，全把他往窗户拉，拉着他推着他，走向生命的终点。男鬼和女鬼木然看着他，僵硬地张开嘴，重复：“我们爱他啊，爱——爱——”
小希焦急问：“棠棠，你有什么办法吗？”
方棠棠指着学生，“要把那些丝线都弄断。”
她尝试用手里的刀把线给砍断，但砍断以后，那些丝线又迅速连在一起，把学生裹得严严实实。她回过头，那两个中年男女身上发出越来越多的丝线，丝线扯着少年往窗口走。
他爬上了窗台，回头看方棠棠，这次他伸出手，张嘴，说：“救救我。”
“啪——”
再次从窗口落下，摔在地上，血花四溅。
方棠棠看向那对夫妻，他们头顶的满意度到了55，他们看着自己的孩子，口里不停地念着“爱”这个词。方棠棠意识到什么，突然说：“这里不欢迎你们，请离开。”
中年夫妻不再说话，哑然看着她。
清风不解：“棠棠，你在做什么？”
于词喊：“收起你的同情心吧，他们是我们的任务对象，要是他们出去，满意度掉下去，我们怎么办？任务怎么完成。”
方棠棠坚持：“想完成任务，就要让他们离开。”她指向少年：“只有他头上没有满意度的条。”
茧虹：“所以？”
方棠棠拉住少年：“就和黑影和她心中恐惧幻化出来的两个恶鬼一样，他们也是他心里的印象投射，真正的客人，是他。”
两个鬼不再说话了，沉默着立在桌子旁。
方棠棠心想，任务是让他们来招待厉鬼，就算厉鬼可以轻易杀死他们，但是，他们依旧是主人，可以让客人随时离开。
她走到桌前，与恶鬼涣散的眼神对视：“我们不招待你们啦，请离开。”
于词愕然：“你在干什么？不是，你们疯了吗，万一错了呢？”
茧虹拉着了他，“试试，你看它们身上满意度没有变化。”
如果两个鬼是真正的客人，现在听到主人赶它们离开的话，满意度应该在不断下降。
方棠棠重复：“请离开。”
那两个鬼慢慢站起来，灰白的脸对着他们，看了他们一眼后，听话地往门口走。他们越接近门口，满意度就在不断提升，直到来到门外，身影化为透明消失。
少年站在门口，身上密密麻麻的丝线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满意度条。
他来到桌前，拿着刚才父亲吃的麻辣烫，慢慢吃起来。
——
第二个客人到位。
方棠棠咬紧唇，少女是101用户，少年是502用户，也就是，现在来的客人都是这栋公寓楼里的住户。
那……
她想到什么，低下头，攥紧手里的两把刀。
菜刀在手，突然安心！
“笃笃笃笃笃”。
第三道敲门声很急切，从敲门变成拍门：“砰砰砰砰砰。”
泥叔来到门口一看，门外是502的老太太，干尸形态的老太太。
老太太生前和死后差别不是很大，皮肉干瘪黏在骨头上，张开嘴，露出掉光牙齿的嘴巴。她头顶满意度的条在以极快的速度下降，显然是个脾气挺大的小老太。
泥叔连忙打开了门。
老太太坐在轮椅上，神经质般地看着，薄薄的嘴巴噼里啪啦上下翻飞，用俚语不停骂人。
他们听不懂骂的是什么，但……总归不是什么好话。
人类对于脏话总是特别敏感。
泥叔推着轮椅，把她带到餐桌前，问：“想要吃什么？”
老太太从一串骂人的话中腾出一两个字点菜：“……zai。”
崽？
清风茫然挠头：“她想吃小孩子？这么凶残。”
厨房也没有这种奇奇怪怪的食材啊。
方棠棠：“……是煲仔饭。”
清风：“煲个小孩？”
厨房里有两个砂锅，是前几天点煲仔饭的外卖留下的，洗涮干净了，还没来得及还给老板。
小希起身去厨房烧饭，小老太叭叭叭一边骂人，一边提各种挑剔的要求，比如肉要切成糜，一半肥一半瘦，菜要切得很细很细，不能比头发丝粗，叭叭叭说了一堆。
方棠棠用老板给她的菜刀剁肉，她看向颜色奇怪的红色肉，还是没有动，选择了另外一块猪腿肉。她没有用什么力，只是虚虚握住刀柄，剁肉刀就仿佛有自己意识地在舞动。
就很自动。
她拿着这把菜刀，总算应付过挑剔的小老太。
老太太干瘪着嘴，在旁指指点点，除了经验丰富又老道的厨师，没有谁能应付她的挑剔。
但是方棠棠手里拿着的，就是经验丰富又老道的厨师刀。
她坐在沙发上，看着老太太缓缓上升的满意条。亭的成员对多出来的三个恶鬼表示不适应，默默离它们远一些。恶鬼低头吃自己的东西，时不时抬头露出嘶嘶的笑，看上去很惊悚。
老太太是具干尸，干瘪的嘴不停叭叭叭。
仿佛僵尸唱rap。
但是另外两个鬼没有理她。学生顶着一头鲜血与脑浆的混合物木然坐着，血液让头发变成一缕一缕，黏在头皮上。女鬼拿手遮住自己脖子上的伤口，安静地不发出一点声音。
突然，他们听到了第三道敲门声。
“砰、砰、砰”。
有谁在僵硬而有规律地拍打门板。
泥叔熟练地走到门口，抓住门把手想要开门的时候，从猫眼里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他皱起眉，意识到什么时，脸色惨白，望向那台装着尸体的冰柜。
声音是从冰柜里传出来的。
“砰、砰、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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