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为了给陆薇薇的话作证,她话音刚落下,便有两个衙役过来了,“怎么回事?堵得大街上车马都过不了了,不怕拥挤踩踏呢,都散了,都散了啊——”
普通百姓就少有不怕官差的,对官差的畏惧近乎本能。
瞧得真有官差来了,胆小怕事的便一窝蜂散了,只剩下少数胆子大好奇心也重的人,仍留了下来观看,只都自发离得远了些。
李记香料铺大门前总算是空了出来。
陆薇薇也才看清,除了陈三,跟着两个衙役一起来的还有谢令昭。
她忙上前小声问道:“谢令昭,你怎么来了,这会儿不该上课呢,你是不是又旷课了?”
眼下大庭广众的,谢令昭倒是敢面对陆薇薇了。
也压低声音道:“我没旷课,跟夫子告了假的。那个,我上着课上着课,忽然觉得肚子好痛,就向夫子告了假,打算回家去歇一歇,谁知道半路上遇上了陈三,知道你和阿昌遇到麻烦了。所以和陈三一起,去请了衙役来……这老婆子便是阿昌的姥姥?果然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我替你们收拾了她得了!”
谢令昭肚子痛当然是假的,事实是他课间去恭房时,听陆薇薇班上的人说她请假急匆匆走了,也不知是遇上了什么急事?
当时他还没怎么往心里去,等回了自己教室,开始上课后,却是越想越坐不住。
万一陆巍真遇上什么急事了呢,那他肯定得去帮他才成啊!
遂借口肚子痛,临时向夫子告了假,也跟着出了县学,然后就遇上了陈三。
不然陈三还真未必能这么快便把两名衙役请来,陆薇薇给的银子虽有好几两,陈三却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自然远及不上谢令昭面子大。
陆薇薇听得谢令昭不是旷课,点头道:“告了假就好,那你肚子现在还痛吗?……真不痛了?行吧,先解决麻烦。既然衙役已经来了,用不着你收拾他们,我和表哥应付得来,你看着就是。”
谢令昭见她一脸的从容,也就不再多说,跟她一起看起李昌跟两名衙役寒暄来,“……两位差爷,事情就是这样了。虽然吴老太太从血缘上来说,的确是我外祖母,但因他们一家子不仁在先,我们母子早已与他们全家断绝关系;且吴老太太有子有孙,也没有问我一个外姓人要银子,让我一个外姓人奉养孝顺的道理。那置她的儿孙们于何地,不是摆明了说他们都不孝呢?咱们大周一向以孝治天下,县尊大人也最重孝道礼仪的,还请两位差爷帮忙主持一下公道。”
李昌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的,谢令昭先就小声赞道:“阿昌这些日子可真是历练出来了,向来粗枝大叶的人,没想到真遇上正事了,也挺会说,挺有样子的。”
陆薇薇也很欣慰,“刚才还气得七窍生烟,我都担心他一个冲动之下,不定做出什么事来呢。不想这么快就冷静了下来,就像你说的,这些日子真是历练出来了。”
两名衙役既是李记这方请来的,向着谁自不必说,何况还有谢令昭这个财神爷在呢,衙役们平日里来钱的地方并不多,对谢令昭这样又有钱又有家世的真正豪门贵公子,当然都要捧好了。
其中一个便冲吴姥姥喝起来,“你这婆子怎么回事,既有儿有孙,来这里讹外孙子做什么,外孙子姓李又不姓吴,你要摆老娘和奶奶的威风,且冲你自家儿孙摆去!”
另一个也道:“就是,人家又不是入赘的。你儿子孙子们呢,是不是都不肯养你,才故意把你扔这儿来的?这可不成,这般不孝的子孙后人,县尊知道了肯定要大怒的。刘四哥,你说咱们是回去禀了县尊,再去拿那群不孝子孙,还是直接就去拿了人,再回去见县尊呢?”
“都行,反正怎么着县尊都只会夸咱们,说不定还有有赏拿呢,谁让县尊自来最恨的便是不孝子孙……”
两人说得旁若无人,担架上吴姥姥已是面如土色。
怎么会这样,不孝的明明就是李成栋和吴春香两个没良心的,是李昌这个小兔崽子,怎么说着说着,倒成她儿子孙子们不孝了?她儿子孙子们要是不孝,这些日子要是没他们好生伺候照顾她,她早死了好吗,这会儿哪还能来找他们姓李的麻烦?
还当李成栋去了半条命,听说李记的大掌柜也走了,生意也一天不如一天,说不定啥时候就要垮台了,这会儿她打上门,李昌又是当外孙的,肯定只能由得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也好狠狠出一出全家那口已压了这么长时间的恶气,更重要的是,好把家里的损失都给挽回来,反正李家家底厚,就算现在生意不好了,百八十两也肯定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
谁知道,盘算得好好的,却眼睁睁看着落了空,差爷们还要拿她儿子孙子们见官坐牢去,那牢房是什么好去处不成,进了后肯定不死也要去脱半条命的……
吴姥姥越想越害怕,这回是真哭了,“求差爷别抓我儿子孙子们,他们对我孝顺着呢,真的,他们有什么好吃的都先想着我,我之前病了,他们去临县也要抓药回来给我吃,从不嫌药贵,只要我能好。差爷,我不骗你们,我儿子孙子们都对我好得很,求差爷们千万别抓他们去坐牢……”
两衙役挑眉,“我们又不是傻子,真对你好,能大热天儿的把你扔大街上,不管你死活?我们也是当儿子的,反正我们干不出这样的事来。”
“可不是,我娘要是我这个儿子还在,就想着让姐夫妹夫们孝顺她,要银子要这要那的,我臊也臊死了。”
“你儿子孙子们要是立时把你抬走了,我们就信了他们孝顺,不抓他们,不然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吴姥姥哭得更大声了。
既盼着躲在暗处的吴大舅等人能立刻出现,把她抬走,省得真坐实了他们“不孝”的罪名,让差爷们把他们抓了;又怕他们果真一出现,立刻就会被差爷们拿下。
差爷们腰间可都别着刀呢,又是吃官家饭的人,真不是他们这样的人家惹得起的!
好在她怕,躲在暗处的吴大舅兄弟几个也怕,他们不知道不孝的罪责那么大,跟他们一起的吴东好歹念过两年书,却是知道的。
急得直催他们,“爹和二叔三叔快点儿,等差爷们真把咱们抓去坐了牢,咱们家名声可就更烂了,而且还不知道我们在牢里得吃多少苦,受多少罪!”
吴大舅三兄弟只得红着脸,奔到了吴姥姥身边,“娘,我们事办好了,您也歇好了吧?那我们这就回家啊……”
然后抬了吴姥姥,低着头便不由分说往前走,根本不敢去看两名衙役的脸色,也不敢看周围人们的脸色,听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可周围人们的鄙夷唾骂声,还是传到了他们耳朵里,“哈呀,竟然真躲在暗处看着呢,简直不是东西,拿自己的老娘当枪使,自己夺在后面得好处,想钱想疯了吧!”
“当初能干出那样黑心烂肝的事,那样坑自家妹妹和外甥女儿,如今再干出这样的事有什么可奇怪的?”
“刚才原来真是想利用我们这些围观的人,逼李家少爷答应他们的要求呢!那些人还口口声声什么‘好歹是亲姥姥’、‘得饶人处且饶人’,饶个屁啊,这样的人换了我,早吐他们一脸口水,老死不相往来了,亏得差爷们来了,不然今儿李少爷和李家表少爷两个半大孩子,就真让他们给欺负了……”
吴大舅三兄弟臊得恨不能地上立时裂开一道缝,好让他们钻进去。
万幸身后并没有人叫住他们,尤其差爷们没有叫住他们,吴姥姥与吴大舅三兄弟臊归臊,后怕归后怕,还是稍稍松了半口气。
等出了城,眼见周围都没人,再把剩下那半口气也都吐了出来,祖孙三代才觉得都活了过来。
吴姥姥立时哭骂起来,“杀千刀的小崽子,没良心的东西,我当初就该把他娘摁死在血盆子里,真是气死我了!”
又发狠,“等着吧,这口气我肯定迟早要出的,我们家的损失,他们也必须十倍给我们补回来,不然我死了做了鬼,也饶不了他们!”
吴大舅三兄弟忙四下看了一回,确定四下都是真没人,才都道:“算了娘,别折腾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妹夫……李成栋去了半条命,香料铺也要垮台了,那也不是我们惹得起的,还是算了吧。”
他们几兄弟心里当然也恨李成栋和整个李家,也担心各自儿女的亲事,但今日的主意还真不是他们出的,是吴姥姥主张的,他们都是听老娘的话。
可惜现在看来,老娘的话听不得,差点儿就把自家全给折腾到牢里去了,那才真是悔青肠子也迟了!
吴东也道:“奶奶,我刚才可听说了,那跟李昌和陆巍站一起的贵公子是京城大官家的公子,平日连县尊大人见了,都要给几分面子的,现在都知道他跟李昌和陆巍最好。就算姑父……如今倒下了,他们家也不可能一下就变成软柿子,由得我们想怎么捏,就怎么捏,还是以后再说吧。”
他在心里说,自家可不是欺软怕硬,只是审时度势罢了,总不能李家一辈子都走好运,不走背运吧?
等将来他们家发达了,李家却走背运了,再来让他们好看也不迟,反正圣人都说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谢令昭长得那么显眼,穿着打扮也显眼,便是吴姥姥当时又怕又恨,慌得六神无主,还是看见了的。
再听吴东说谢令昭是京城的大家公子,连县太爷都要给面子的,一口气霎时泄了,“老天爷瞎了眼不成,竟让那样的贵公子跟他们交好,贵公子到底图什么?陆家那小兔崽子长得跟个女孩儿家一样,难不成那贵公子是个兔儿爷?哼,还当捡了大便宜,指不定什么时候,儿子就成了贵公子的玩意儿,那才真是现了我的眼……”
只得骂骂咧咧的让儿子孙子们抬着,灰溜溜的回了家去。
再说陆薇薇与李昌见吴大舅等人终于抬着吴姥姥灰溜溜的滚蛋了,也是出了一口长气。
真任吴姥姥再胡搅蛮缠下去,李记可就真是不用做生意了,不然何以做生意的都讲究个“和气生财”?
便是现在人终于走了,对他们家的生意肯定还是已直接间接造成影响了,只现下不好算,也顾不上而已。
李昌忙谢起那两名衙役来,“真是多谢两位差爷主持公道了,家父病着,暂时不能当面道谢,只能等家父好了,再当面谢二位差爷了。这说话间也午时了,要不我做东,请两位差爷吃个便饭吧,还请二位赏脸。”
两名衙役看的都是谢令昭的面子,笑道:“李少爷不必客气,小菜一碟罢了。我们还有公务在身,就不打扰,先告辞了,李少爷的饭,也等下次有机会时再吃吧。”
谢令昭见二人上道,很是满意,随手摸了块儿银子出来,也没看大小,便塞给了离他近些那名差役,“两位既有公务在身,就不耽误你们了,但公务再忙也得吃茶不是?这银子就当我请二位吃茶的吧。”
那衙役银子一入手,便掂出至少三四两,再想到陈三去请他们时给的那二两,今儿这一趟一人倒好分两个月的月钱了,喜之不迭。
忙冲同伴使了个眼色,二人好生谢了谢令昭一通,又向李昌陆薇薇表了态,“二位少爷不必担心,往后我们经常往这边巡逻,管保再不敢有生事的人。”
才告辞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