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谢令昭心里怎么懊悔,自己不该陆薇薇一蔫儿,他就立马忍不住,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到得下午放学时,他还是先去了陆薇薇的教室外等她。
两人一起出了县学,陆薇薇才笑着与谢令昭道:“你倒是守信。我不是说了,我经常放了学都要去店里,不用你陪我,我中午就只是有感而发,随口那么一说吗?不过今儿我不去店里,你可以跟我一起回去,正好在我们家吃晚饭。我娘昨儿还念叨,说你怎么都不去家里了,问我是不是跟你闹矛盾了呢。”
谢令昭懊恼归懊恼,心里却止不住的冒泡泡,脸上也不自觉已满是笑,简直能晃瞎人的眼,“你就算要去店里,也总要回家的,我既说了要接送你上下学,肯定要说到做到。”
顿了顿,“是好些日子不曾去给陆伯母问安,看望李伯父李伯母了,今儿少不得叨扰他们了。”
陆薇薇笑道:“你人虽好些日子没去我们家了,东西却没断过,不是这样吃的,就是那样补身体的。你今儿要是再不去,我娘就要骂我,肯定是我哪里得罪你了。”
“可见陆伯母心里很清楚,我从来都是被你欺负那一个。”
“才怪了,谁敢欺负你,你不欺负人就是好的了,毕竟某人可是当街就敢抽人的主儿。”
“咳,都过去的事了,陆巍你干嘛还提,我那时候年少无知嘛……”
两人说着话儿,陆薇薇今儿总算不觉得回家的路漫长了。
如此进了村里,远远的就见李澈同了个陌生的中年男人迎面走来,陆薇薇忙与他打招呼,“澈表哥。”
李澈与中年男人很快走近了,也与陆薇薇打招呼,“巍表弟。这是成林大伯,你该叫舅舅的。”
陆薇薇明白过来,中年男人就是之前返乡的那位秀才族舅舅了,难怪着长衫,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忙行了个礼,“成林大舅舅,我是陆巍,早该去给您问安了,只一直不得闲,倒不想今儿碰巧遇上了。”
李成林微笑,“之前已见过你母亲和舅舅舅母,听阿澈也提过你几次,说你又聪明又勤奋,是县学里常年的头名,他拼尽全力都追不上,今儿一见,果然年少有为。我那儿有一些藏书,等得了闲,可以去看看。”
陆薇薇谢了他,“只要成林大舅舅不嫌我呱噪,我一定去拜访。”
又寒暄了几句,才彼此作了别。
陆薇薇方叹道:“这才几日不见呢,澈表哥怎么就瘦成这样了?照这样下去,他明年还能下场吗?他真的是我见过天赋最高、也最刻苦的人,可惜偏偏负累太重,不然将来肯定会飞很高。”
谢令昭对李澈始终不喜欢,自从他对陆薇薇有了非分之想后,便总觉得李澈看陆薇薇的目光实在不对劲儿,简直跟他是一样一样的。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自己存了那样的心思,便觉得人人都跟他一样。
对李澈便自然谈不上同情感慨什么的。
方才在陆薇薇与李澈说话,向李成林问安时,他也只是站在一边,没有丝毫上前打招呼的意思,——还是那句话,不是随便谁,都有资格做他长辈的。
但眼下就他和陆薇薇两个人,他总不能不接陆薇薇的话,任她自说自话,只得道:“我见过天赋最高、最刻苦的人是陆巍你,明年你一定能高中的。至于别人,咳,你要实在心里不舒服,我借你一些银子,你再借给他也就是了。”
陆薇薇却是摇头,“澈表哥不会借的,之前我舅舅没出事儿,我们店里没遇到危机之前,他都轻易不肯借了,如今自然更不肯借了。算了,我回头再想想旁的法子吧。”
谢令昭遂没有再说。
两人一起回了李家,李氏瞧得谢令昭来了,果然很是高兴,便是李舅母,都打起了精神来。
一家人团团坐着吃了晚饭,又送走了谢令昭,陆薇薇才去了李澈家里。
李澈正在院里摸黑劈柴,整个家里除了他劈柴的声音,就听不到其他声音,包括李澈爹常年不绝的咳嗽声了。
陆薇薇忙上前道:“澈表哥,现在都看不见了,你还劈柴,万一伤到了哪里,可如何是好?根三舅母和秀妹妹呢?”怎么都不出来阻止他?
李澈觑眼见是她来了,总算停下了劈柴,又披上了一旁的外裳,才哑声道:“这么晚了,巍表弟过来是有什么事吗?家里乱糟糟的,我就不请你进屋说了,直接在这里说吧。”
陆薇薇也没打算进屋去,轻声道:“澈表哥,我下午看你瘦了好多,脸色也不好看,实在放心不下,所以过来看看。你……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一定要跟我说,大家一起想办法,总比你一个人硬扛强得多,你说呢?不管怎么说,多的你都熬过来了,总不能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只要熬过这最后的时间,我相信一定会有大好的未来等着你的!”
李澈片刻才低沉道:“成栋叔伤着,阿昌去了府城,巍表弟自己都处处不容易了,我却什么忙都帮不上你们的,心里已经过意不去,还要向你开口求助,让你雪上加霜,我哪来的那个脸?”
陆薇薇忙道:“澈表哥千万别这么说,大家本就是亲戚,还这么多年的情谊,你说这话就太见外了。就是现在我和我娘手上也没多少余钱了,治病却是大家都知道的无底洞,有多少银子都能填限进去。要不,我替你想法子,先转借五十或一百两银子,好歹让你能先没有后顾之忧的下场吧?这么多年的苦读,要是万一……”
虽然知道他多半不会要,她还是想试一试,反正谢令昭自己都先说了,愿意借银子给他,总不能让他九十九步都熬过来了,却倒在了最后一步上。
至于她,借一笔是借,借两笔也是借,虱子多了自然就不痒了。
可惜话没说完,已被李昌打断了,“巍表弟,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但真的不必麻烦了,我已经有法子了,只要我爹有了足够的医药费,总能尽快好起来,我自然也就能没有后顾之忧的念书备考了,我、我……”
忽然说不下去了。
陆薇薇听他说到后面,已经带出了几分哭腔来,忙道:“澈表哥,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没事,你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我也不是外人……不然我先回避,待会儿再来?”
李澈哑声阻止了她,“巍表弟不用回避,我已经好了,我也、也真的有法子解决问题了,你就别管了,我……”
陆薇薇有些生气的打断了他,“你能有什么法子解决问题?大家这么多年的情谊,你家里什么情况,我还能不知道吗,在我面前,你还要逞强,可见一直拿我当外人!我知道你自尊心强,可眼下不是讲自尊心的时候,要是因此耽误了你县试,耽误的可就是你一辈子,以后你就是悔死了,也已经迟了!”
说完还不解气,又道:“人有自尊心是好事,因为知道自尊了才会自强,可过度的自尊便不是什么好事了,人该变通的时候,也要懂得变通,你现在觉得很重要的东西,将来回头再看,又算得了什么?你能不能别钻牛角尖了!”
李澈胸膛剧烈起伏起来,虽在黑暗中,陆薇薇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还是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激动与狂乱。
不由有些后悔,自己不该把话说这么重,不该忽然之间控制不住自己脾气的。
她正想说点儿什么来补救一下,李秀出来了。
满脸都是泪,小声道:“巍表哥,你别说我哥哥了,他心里比谁都难受,他、他也真的有解决的办法了。成林大伯要过继我哥哥了,等我哥哥成了成林大伯的儿子后,成林大伯就会给我们家五十两银子,还会悉心指点我哥哥的功课,管保他明年一定能中。所以他没有逞强,也没有拿你当外人,他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而已,你真的别说他了……”
话没说完,已是哽咽得说不下去。
陆薇薇呆住了。
成林大舅舅要过继澈表哥了?成林大舅舅不是才没了儿子吗,就算他们夫妻年纪都大了,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他据说也没打算纳妾,那便迟早要过继,也不至于这么急吧?
澈表哥家也只得他一个儿子,他若出继给了成林大舅舅家,他们家又该怎么办,不是只剩下一屋子妇孺病残了?
难怪下午澈表哥会跟成林大舅舅走在一起,她还当后者是看在同族的份儿上,才去看望了根三舅舅,指不定还肯帮衬他们一把,却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