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林屿!你不要欺人太甚!”林屿说话太重,当着几位官员之子,一点情面没给他留。
郑虬心头一横,气急败坏地道:“不过是你不要的货色罢了!送给老子老子还嫌脏!”
林屿一时没有吭声。
这话用来形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属实恶毒。
几位纨绔向来流连勾栏惯了,对这种话根本无所谓,还嘿嘿跟着笑起来,赵闵毅听不下去,便去喊林屿:“林二公子,我要回席上去,顺路一起吧。”
郑虬图一时痛快,说完了那些话,见林屿抬起头,甚至没有看他,而是直接越过他看向自己身后的桥那边,郑虬心底开始隐隐觉得古怪。
想到自己刚挨得那拳,他不敢再继续逗留,连忙要回头去找几位皇子——谁料,他转身去看时,桥上的皇子们却正停在桥中央,似乎在观景。
之前这里的事情早已有侍女去报与他们听了,现在琼瑰等人又已经散开,皇子们看样子一时半会不打算过桥来。
郑虬忽然感觉脊背一阵冰凉,身后连空气都静止了一般。
他的额头开始有些汗涔涔,但他却没敢动手擦掉冷汗。
此刻,林屿的声音在他耳边突然响起,不啻于一颗炸雷。“郑虬,你想死是吧,小爷今天就成全你。”
郑虬张大嘴,还没等他叫出声,头上就又挨了重重两拳,整个人立即蒙了,他这才知道,刚刚第一下,林屿未用全力。
林屿在军中待过,真动起手来就是一副不要命的架势。
几个跟班看郑虬那么大块头,都被打得像死猪一样重重倒地,身上肥肉还颤了两下,便吓得笑不出来,眼睛都直了。
“你们几个。”林屿也没有放过他们。“过来。”
有个人刚想跑,就被林屿飞身跃过,一脚踹进了湖中。
剩下的顿时不敢再动,乖乖看着他道:“林二公子,您吩咐!”
“用泥巴把他的嘴堵上,扔到湖里去。”林屿盯着他们,语气不容置疑。
几个纨绔相视一眼,最后没有异议照做了。
只不过其中一人生怕闹出人命自己脱不了干系,将郑虬的腰带抽下,将一
端系在岸边的树桩处,另一端牢牢捆住郑虬的胳膊,以保他不被呛死。
林屿冷眼将他动作收在眼底,也算是默许了。
郑虬因为人还晕着,全程只能诶唷诶唷哼哼着,连抱着树桩挣扎下的力气都没有,便“噗通”被投到水里。
乍一下湖,被尚有些冷的湖水一激,无数藻荇在眼前飘来飘去,时不时堵住口鼻,郑虬应付的虽然十分艰辛,但也能勉力支持。
然而也不知是何处很快传来了笑声,郑虬隐隐约约听到:“······看那水里动的是什么······”
“头上绿油油的,难不成是个活王八?”
“哈哈哈哈······”
郑虬在急怒攻心下,手脚还抽了筋,索性直接晕了过去。
他的几个跟班没办法,只能将腰带又拉了拉,让他口鼻浮在水面上,保持呼吸。
没有林屿的准许,他们谁也不敢跑回男宾宴席上告状,更不敢自己将人拉上岸。
林屿旁观够了,最后厌恶地看了一眼郑虬,将袖子来回掸了几下方才觉得舒坦——他总疑心方才揍郑虬时,袖子被那东西碰到过。
做完这一切,林屿才对旁边赵闵毅点头道:“赵小将军别来无恙。”
赵闵毅亦略过这些闹剧,朝林屿抱了抱拳,“林前锋身手如昔。”
顿了顿,赵闵毅眼中露出一丝遗憾,“只是,用在这些人身上,实在屈才。”
之前林屿在军中时曾在赵闵毅的叔父帐下当过前锋,林屿取胜的那仗,说起来,其中还有赵闵毅配合极佳的功劳。
论起行军打仗,两人也算是知己,赵闵毅叫林屿林前锋,也是在与他叙军中旧情。
林屿不知想起什么,眉眼中阴郁愈重,似乎有什么难言的话,不吐不快。
最终他只是一挥手,“改日有机会,林屿想请将军去府上喝几杯,还望将军应约。”
“好。”赵闵毅答得爽快。
林屿极喜欢他这个性格,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人并肩往桥上走去,林屿在上桥之前迟疑地回头看了看,没有发现秦岁晏,再想到对方不掺和是非的性子,林屿摇摇头,
觉得他应该早就自行离开了。
赵闵毅不知底里,以为他是在找刚刚跑开的琼瑰和谢宛宁,便硬着头皮道:“林兄,今日之事,其实全是赵某之过,你莫要误会陆小姐,她实在冤枉。”
林屿停下脚步,目光有些冷凝,“赵小将军难不成早就认识这个女人?”
否则怎会替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解释?
他胸中已然兴起了一团怒火,几乎要扭头去找琼瑰问个清楚。
赵闵毅急急摆手,他实在想不通为何林屿在陆小姐的事情上这般猜忌多心,同他在军中杀伐果断、宽和睿智的样子判若两人。
无奈之息,赵闵毅只好和盘托出:“其实,今日在桥头的一男一女,是我与我的未婚妻。不过林兄你也别多想,我们绝非是私会——只是偶遇在此罢了······千错万错都是赵某一人之错,若不是赵某贪心,想多与未婚妻说句话,也不至于将两位小姐拖入是非。今日之事,还请林兄代为保密!赵闵毅感激不尽!”
“······赵兄言重了。”林屿没想到事情别有内情,陆斯玉那个女人居然真的受了委屈。
既然陆斯玉和赵闵毅毫无瓜葛,那保密这件事,对于林屿来说自然是小事一桩,他答应的很是痛快。
两人渐渐走远,谢宛宁紧紧抓着琼瑰的手也终于松了。
她靠着假山坐下,侧头看着闭目眼神的琼瑰,总感觉哪里有些奇怪。
“阿琼,”谢宛宁戳了戳琼瑰手臂,“你有没有发现,林屿对你变好了?”
“哪里好了。”琼瑰懒洋洋地问。
“他方才为你出头——搁在以前,真是无法想象。”谢宛宁想到这儿,又转身趴在缝隙上朝桥头看去,这会儿郑虬身边的人都离开了,也不知道是去找人救他还是去告状。“这是不是说明,他将你放在心上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你多年的情意,竟不曾被辜负,只是他比你迟钝些才意识到而已——你们两个说不定还能——”
谢宛宁的语气中竟带着欣赏,琼瑰听到这儿,诧异睁开眼,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直直望进谢宛宁心底,谢宛宁一愣,不安道:“我说的不对
吗?”
当然不对啊傻姑娘。
琼瑰刚想教育一下谢宛宁,别把独占欲养成的习惯和喜欢混为一谈,但转念一想,自己跟想要推动剧情发展的纸片人说个什么劲,反正坚决不走剧情就完了。
因此她只是淡淡一笑,“那又如何,木已成舟,多说无益。”
她这么说时,谢宛宁露出了十分惋惜的表情,好像一对有情人被生生拆散一般。
琼瑰却将目光投向郑虬,娥眉蹙着,目光迅速冷了下来。
“阿琼你怎么了?”谢宛宁感觉到什么似的,好奇问。
琼瑰回过神,很快收拾好心情摇摇头,“没什么,我们在外逗留太久也不好,再说一天没吃东西,你一定也饿了,回去吧。”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声“咕咕”,谢宛宁不好意思地笑道:“听你这么一说,突然觉得有点饿。”
今天发生了这些事,又看了一场难得的热闹,谢宛宁早就忘了午饭这回事。
两人出了假山,小燕儿和杏叶两人远远在另一条小径旁的林子里探头探脑,似乎在找她们。
杏叶看见自家小姐时,惊呼一声就朝她们飞跑而来,小燕儿却只是傻乎乎地站在原地,笑着朝琼瑰招手。
谢宛宁随口道:“小燕儿性子还是那么憨,我家这个急脾气若能同她匀一匀,倒好了。”
杏叶吐吐舌头,扶住谢宛宁的胳膊跟着她们往回走,“我这是担心小姐才这么着急的。小燕儿姐姐心可大了,你们俩去了假山后面她还不许我跟过去,一个劲说没事。后来还把我拽去跟其他家的丫鬟们一起聊天——刚刚要不是我实在急了,她还要躲在那林子里不知道到什么时候呢!”
谢宛宁嗔怪道:“就你伶俐!”
随后,她又对琼瑰道:“你身边只跟一个贴身丫鬟,有时候难免有疏漏,母亲早说要为我的订亲再添个丫鬟,你若愿意,我让母亲约柳伯母一起,这次的人牙子是我们家用老了的,挑来的人都十分好用。”
琼瑰朝她笑笑,她知道自己这个丫鬟喜欢藏拙,不在小事上殷勤,其实心里自有一番计较。
她装作不经意地抚了抚鬓发,而后将
手腕伸到眼前瞧了瞧,微讶道:“宛宁,我好像丢了一只红玛瑙镯子。”
其实她从早上来时,手腕上便没戴任何首饰。
谢宛宁虽然离她近,还贴身接触过,但由于性格原因,她向来对首饰之类的不怎么留意,听到这儿便径直去看琼瑰的手腕,见皓白如玉的腕子上空空如也,果然也跟着急了:“可记得是丢在何处了?”
琼瑰想了想道,“应该是方才匆匆藏进假山中,落在那里了。这样吧,我同小燕儿回去找找看。”
谢宛宁点头便要陪琼瑰回去,琼瑰摇摇头道:“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若找不到便也算了,陪我闹了一天,你应该很累了,先回去休息下,我很快来找你。”
谢宛宁不疑有他,嘱咐琼瑰两句便带着杏叶离开了。
小燕儿这才低声问:“小姐,您找镯子,是否需要什么工具?”
她明明知道琼瑰根本没戴镯子来自然不会真的遗失,但即便是口头上,也说的滴水不漏。
琼瑰朝她一笑,心说杏叶比这个丫鬟,差的可不是一点两点。
“你有什么?”
小燕儿知道琼瑰看见她方才藏在手中的小弹弓了,便很坦然地递到她手中,“奴婢想着路上若是碰到兔子,便打几只带回去给小姐玩,若是碰到蛇,也可防身。没想到,真能派上用场。”
琼瑰接过小弹弓,目光炯炯,带着小燕儿又回到了之前的假山附近。
这么会儿功夫,郑虬已经被人救了起来,正拖着庞大身躯靠在树干上喘气,浑身湿淋淋,头发上盘着各种黑绿的水草,鼻孔里还垂着一根,模样狼狈不堪。
大概是气味太冲,身边已经有一群蚊蝇绕着飞了。
但是琼瑰觉得这样还不够他长个记性。
她眯眼看向郑虬旁边的大树,心里估算了一下距离。
那棵树一看树龄就很大,临水的一边有一根枝条像是不堪重负般低垂着,靠近水面。
先前她和谢宛宁从那儿经过时,两人都注意到了这一点,只不过谢宛宁以为是大风刮歪了树干,而琼瑰仔细看过之后,发现上面其实挂着一个硕大无比的马蜂窝,只是被茂密树
叶遮住,因而不引人注意罢了。
所以她俩后来又走了一段,到离桥更近的梨花树下去玩。
眼看郑虬正晃晃悠悠的,打算站起来离开时,琼瑰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放到弹弓上,对准之前印象里的位置拉圆橡皮筋——
“砰!”石子像一颗子|弹一样猛地从假山间窜了出去。
琼瑰眼睛一下也不眨地盯着那棵树,只看到树叶摇晃了一下。
她有些失望。
正打算转身再捡一颗更大点的石子,小燕儿却突然轻声欢呼道:“中了!小姐射中了!快看啊小姐!”
琼瑰一下子直起身看去。
郑虬正一屁股坐在地上,满头满脸都被一团黑雾包裹着,哭天喊地叫着,那个硕大的蜂巢正堆在他腿上,里面不断有黑蜂涌出来冲向他。
旁边人却自顾不暇,早就四散窜开,哪有空管他。
琼瑰懒得再多看一眼,便将弹弓递给小燕儿。
“小姐!”小燕儿一脸兴奋,倒让琼瑰心中一凛,心说她这回是不是反应过大让这丫鬟发现了什么,而后却听到——“小姐,您可算精神又回来了!太厉害了!”
琼瑰:“······哦。”
打扰了。她本意只是想惩罚一下那个侮辱她的人,毕竟别人动手她瞧不上。
不过这样顺便赢回了小女仆的崇拜,也不错。
主仆两人这回没了阻碍,很快便出了后花园,往前厅去了。
只是琼瑰也想不到,她和小燕儿走了不久,从她们藏身的假山群中,又走出了个秦岁晏。
他目送着琼瑰的身影转过半月形院门,直到消失,才低下头,摊开掌心,看着手中的东西。
他握在手中的,是一个做工精巧细致的小型弩,弩中原来有三根针,如今却只有一根。
渐沉的夕阳为他镀上了一层橘色,却显得如玉容颜更为冷峻,不是翩翩公子,而是危险绮丽的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