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卿侯和宋将军被关进廷尉司后两日,百官争执不下,一派要求重处二人,一派却认为他们事出有因,行事乃是逼不得已,反倒是一手引起此事的端王府长姑娘其心可诛,该重处她才对。
可徽文帝对此皆保持缄默,就是群臣说破了天去,或者不管不顾在朝堂上大吵大闹,他也对此置之不理,直到三日后。
徽文帝下旨召子桑绾进宫,五日时间子桑绾的伤才刚刚开始结痂,但好歹是比第一日精神要好了许多。
宋沅湘得知消息,立刻跑到了侯府来,“我跟你一道去!”
前来传旨的小太监连忙阻拦“宋姑娘不可,帝君只召见了郡主一人,您去了不妥!”
宋沅湘不愿意,坚持要去,还是子桑绾阻拦她“没关系,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你要实在放心不下,就送我到宫门口吧。”
听她这么说,宋沅湘只好妥协。
上了马车,宋沅湘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你可有把握救他们出来?”
子桑绾裹着裘氅靠在车壁上,闻言轻笑了笑“原来你不是担心我独自进宫,是担心我把人救不回来。”
“才不是,你可别曲解我的意思!”
子桑绾失笑“好了,我知道了,放心吧,既然我进宫了,就绝不会空手而归。”
既然是帝君先沉不住气召见她的,她怎么着也不能白去一趟才是!
到了宫门口,宋沅湘和清越在马车上等着,子桑绾独自进宫。
前来传旨的公公召来步辇,朝子桑绾恭恭敬敬道“郡主,帝君怜惜您受伤未愈,进宫路程太长身子吃不消,特意命奴才带步辇来接,您请。”
子桑绾有些惊讶,这待遇还挺好的!
入宫后,步辇直接带她到了御书房外。
“郡主,帝君早已等候多时,您请进。”谭敬忠一早侯在御书房门口,见她来立马迎上来,笑得十分客气。
“有劳谭总管。”
步入御书房,其中只有徽文帝一人坐在御案后,双手随意搭在腿上,目光落在门口,显然是在等着她。
“阿绾参见帝君。”子桑绾忍着腹部传来的疼痛福身见礼。
谭敬忠默不作声退出去,将门从外合上。
眼瞧着子桑绾疼得脸色越来越白,额头都起了薄汗,徽文帝这才慢吞吞开口“平身吧。”
子桑绾暗自松了口气“多谢帝君。”
等她站直,徽文帝再度开口,半点多余的废话都懒得说,直奔主题“你该知道本君召你进宫所为何事。”
子桑绾低垂着眉眼,毕恭毕敬的“阿绾知道。”
徽文帝眼中压着一片看不清的雾霾,令御书房内格外压抑“既知道,那你可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子桑绾微微抬起眼,神情寡淡,唇白无血色,声音轻轻柔柔的“帝君的意思,是让阿绾这一身伤白受了吗?”
她这般柔弱姿态,半点没有逼问控诉的态度,反倒像是可怜卑微的不甘。
徽文帝神情未动,声音依旧冷厉“本君也不与你兜圈子,此事确实是端王府之过,本君也知道,你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但本君不容许,所以本君拿商迟和宋维桢与你换,换你就此罢休如何?”
他如此直接,子桑绾也收起了那副伪装的楚楚可怜之态,神色冷淡“帝君就不怕人言可畏吗?此前宋怀信是个什么下场想必帝君还记得,虽说我此番遭受大难却侥幸逃过一劫,但端王府要因此毫发无损,又怎么说得过去?”
徽文帝冷笑“你还真是半点都不隐瞒自己的心思,想用悠悠之口来威胁本君?”
子桑绾垂眸“阿绾不敢,帝君既然提前封锁了消息,阿绾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违抗帝君的意思,但阿绾需要一个说法,一个解释,一个公道!”
“好一个公道!”
徽文帝骤然动了怒,“人人都问本君要一句公道,本君倒是要问你一句,你可有将本君放在眼里?你以为本君对你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你就可以在本君头上作威作福了?!你好大的胆子!”
子桑绾微微垂首,做恭敬姿态“帝君息怒,阿绾并无此意。”
“少在本君跟前装模做样!”徽文帝气得掀翻了御案上的一堆奏折“你既然如此聪慧,就该知道,本君将你嫁给商迟是何意,你还非要与本君作对不成?!”
他突然如此提,子桑绾意外地并没有丝毫惊讶,“帝君谬赞,阿绾只是恰好猜到帝君的意思,但阿绾并无与帝君作对的意思,阿绾只是心眼小,睚眦必报,眼里容不得沙子而已,并非是有其他意图。”
“呵~”徽文帝冷笑不止“你以为本君会信你?信这一切只是你无意间造成的巧合?”
子桑绾从容不改“确实只是巧合而已,帝君明鉴。”
见她如此态度,徽文帝知道无论如何她也会咬死了不承认,也不再继续追问此事,“既然你口口声声称只是巧合,本君也不与你计较,你只要应下此事不再追究,本君即刻放了商迟和宋维桢,你好好考虑考虑!”
子桑绾却是半点不犹豫道“帝君,阿绾是小气之人,那长姑娘几次三番为难阿绾,阿绾已经不追究了许多次,此番险些丢了性命,您要阿绾就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阿绾如何做得到?”
徽文帝眯起眸“那你打算如何?”
子桑绾抬起眼,挽起唇“帝君既然如此直接,阿绾也不故作姿态,即使旁人不知道,您也知道,仅凭长姑娘一人,不可能成事,而且她一个闺阁女子哪里来那么多人手刺杀阿绾?所以这件事与端王府脱不了干系,阿绾也知道,帝君是觉得阿绾会借此大做文章对付端王府,所以才提出此要求。”
徽文帝并未否认,算作默认了。
子桑绾继续道“阿绾可以不与端王府计较,但是帝君要让阿绾凭白吃了这么大的亏,阿绾自问做不到。”
“你待如何?”
子桑绾淡淡道“用商墨羽一人,换端王府平安无事,帝君以为如何?”
徽文帝霎时变了脸色“你放肆!敢与本君提这等要求!本君既然提出来了,就容不得你讨价还价!”
子桑绾面色不改“帝君,用长姑娘一人换端王府全府上下,何乐而不为呢?”
徽文帝面色沉沉地盯着她,沉默半晌骤然一笑“你是觉得本君给的筹码还不够多?既然如此,那本君再加一个,你救下的那个孩子,都虞侯的独子,你以为如何?”
话落,子桑绾猛然抬头,面色掩饰不住地几变,声音都干哑了许多“帝君此话何意?”
徽文帝冷冷笑着“你以为这么多日本君就什么也没做,就等着你主动求见了?那子桑榆是什么身份,本君早已调查清楚,你无诏私自带着诸侯国世子入淮京,意欲何为?!”
子桑绾神色几变,随即很快冷静下来,她受伤那晚商墨羽就已经有所猜测,那个时候她就应该想到的,既然她都有所怀疑,帝君怎么可能猜测不到,而这件事要想查清楚,只需要帝君派绣衣使到虞国一查便知,此前他不怀疑,是因为并未在意这点小事,眼下却成了他逼迫自己的筹码!
心中情绪几经起伏,子桑绾垂下眸子,声音低缓“既然帝君已经知道了,阿绾辩解也无用,但阿绾只是担心阿榆一个人在虞国生活,所以才冒险将他带来淮京,绝无其他冒犯之意,请帝君恕罪!”
徽文帝浅淡道“本君原本并未把此事当回事,一个黄口小儿,本君还不放在眼里,今日你若是一开始就答应了本君也不会提起,但你既然执意不应,本君便问你,你是要他们三个人的平安无事,还是执意要所谓的公道?”
子桑绾垂下眼睑,掩盖住其中的情绪,轻吸了口气“帝君既然提出来了,便是知道阿榆于阿绾而言的重要性,阿绾怎能不应?”
徽文帝看向她的目光变得又沉又冷“此话当真?”
子桑绾道“绝无虚假,那日之事阿绾绝不再提起,但是也请帝君给阿绾一道旨意,断不会再追究阿榆的身份,阿绾并非信不过帝君,阿绾只是想要一个安心,请帝君成全。”
徽文帝抬手便拿过御案上的纸笔“空口无凭,你也与本君立字据为证,你所言若有半分虚假,便是欺君罔上,株连九族的死罪!”
子桑绾福身应下“是。”
立好字据,子桑绾将自己写的交给徽文帝,又亲眼见他拟好不做追究的旨意,盖上玉玺,一颗心这才稳稳落回去。
收好字据,徽文帝又道“本君会放了他们二人,但王城兴兵乃是大罪,本君不可能毫无作为,若是如此,南廷律法何存?你该明白本君的意思!”
子桑绾拧了下眉,这帝君还真是诡计多端,等她都答应了来这么一出!
想着,她神色淡淡道“听凭帝君处置,但阿绾还有一个提议,希望帝君能够采纳。”
徽文帝狐疑地看着她“何提议?”
子桑绾道“阿绾觉得,长姑娘之所以如此胆大妄为,几次三番不将人命放在眼里,全然是被端王殿下和端王妃溺爱所致,而今长姑娘已经年满十七岁,早就该是嫁人的年纪了,只是端王妃疼惜女儿,一直舍不得,长姑娘的婚事也一直拖到如今,正所谓出嫁从夫,若是给长姑娘挑一门婚事,她嫁了人自然就没人再惯着她,想必她的脾性也会收敛许多。”
她突然这么提,徽文帝有些怀疑地看着她“你想做什么?”
子桑绾笑着应“帝君别误会,阿绾只是听说,帝君曾经下令让端王妃早日给长姑娘挑选婚事,但端王妃一直找借口推脱,想必是还未有合适的人选,阿绾这里,倒是有一个不错的人选。“
徽文帝骤然沉了脸色”你胆敢与本君耍此等手段?!”
子桑绾满眼无辜“帝君怎会如此作想呢?阿绾都是好意。”
徽文帝气得发笑“本君还真是小看你了!口口声声不放过商墨羽,让本君一再退让,眼下还敢与本君讨价还价!”
子桑绾不卑不亢道“帝君您误会了,阿绾可不敢,阿绾是诚心诚意想替您分忧的。”
徽文帝嗤笑一声,随口问“你选中了何人?”
子桑绾道“颜显荣颜大人岳家的小公子周承恩,帝君觉得此人如何?”
徽文帝抬眼看向她,眼中满是审视“你选的此人,他父亲周慈仁不过是个七品官,你觉得他的身份配得上?”
子桑绾笑道“自然是配不上的,但是帝君您想想,长姑娘是何等性情,若是嫁了高门府邸,难免要受委屈,而周家门户小,多会忍让许多,且周家与颜大人又是亲家,长姑娘嫁过去也不算辱没了她。”
徽文帝轻哼一声“你方才还说让她嫁出去是为了改改她的脾性,眼下又如此替她着想,本君如何信你?”
子桑绾道“帝君,阿绾这不是怕您舍不得长姑娘受委屈吗?再怎么着也要考虑一二,总归让长姑娘离开了端王府,没有端王妃宠着,她性情也会收敛许多,您也能少些烦心事不是吗?”
这句话可谓是说到徽文帝心坎儿上了,他之所以听子桑绾说这么多,也就是想借此把这个麻烦解决了,之前不赐婚,也是也没想好到底嫁给谁,端王府又总从中作梗,看在宋太尉的颜面上,他到底没有硬来,只是眼下她犯此大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你选中周承恩,仅仅是因为此?”徽文帝问。
子桑绾也不隐瞒,道“帝君英明,这只是其一,其二,周家与颜家是亲家,周家公子娶了长姑娘,颜家姑娘就不能再嫁入王室,阿绾也是为了自己。”
徽文帝心头那点疑虑这才彻底打消了,外面的事他多多少少听过一些,当下有些好笑,“你倒是机灵!”
子桑绾笑起来“还是要看帝君成全与否,阿绾坚持了这么许久,身子实在吃不消了,您容阿绾先行告退吧。”
徽文帝摆了摆手“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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