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应二年春,距京城外二三十里地的陈家庄。
庄上人都说元娘是个孤儿。
尽管她住着庄子里最大的宅院,有着这个庄子上最多的土地,可人们却还是很同情她。
今天天气不错,元娘在院子里劈柴。
院子的连廊下,坐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面前摆着一盘豆子,一小壶酒,慢悠悠的一边喝着,一边盯着她劈柴。
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元娘一个走神,斧子下去就失了准头,两片木柴大小不一的落了地。瞬时,一个豆子就飞了过来,打到了姑娘的手上,立刻红了一块。
元娘显然习惯了,放下斧子,揉了揉挨打的地方,瞪了一眼那个老头,又拿起木头,准备继续,可敲门声又响了起来,她有点不情愿的去开了门。
门外停着一辆马车,一个上了年纪的仆妇站在门外,倨傲的对元娘说“我是吴家的仆妇,奉我家太夫人之命来接大小姐回府,你通报一声,让大小姐收拾一下出来跟我走。”
本以为这乡下的丫头,听说要回老宅,应该喜出望外才对,可那姑娘只是打量着自己,丝毫不见去通报的意思。那仆妇有点气恼,推了元娘一把,居然还是没动,仆妇立刻大恼“没规矩的丫头,没听到我是吴府来的么,还不赶紧去给你家小姐通报一声,你这种没眼色的样子,回府我就让太夫人卖了你。”
“我就是元娘,你是哪个夫人身边的,好大的规矩。”没等她迈步,元娘就冷冷的开了口。
那仆妇这才正眼看向元娘。
只见元娘居然穿了一身男人才穿的粗布青色短褐,腰间扎着一根杏色腰带,袖子也卷了上去,露出半个手臂,头发也只是如庄户男人般,用了个木簪挽了一个髻。
元娘十二岁离家,如今虽已过了六年有余,但眉眼还是当初那模样,虽然不如在家时珠圆玉润,但却是吴家大小姐元娘无异。
这个仆妇在吴家几十年,认出了元娘也只是草草一礼,便道“奴婢奉老夫人之命接大小姐回府,请大小姐立刻跟奴婢上车。”
言语之间没有丝毫恭敬之意。
元娘认得她,那仆妇是她祖母的陪嫁妈妈,姓朱,以前对她总是恭恭敬敬,不过只是场面功夫而已。
元娘不想理她,自顾自的走向柴堆,瞟了一眼廊下,那老人早没了踪影,酒壶和豆子也没了踪影。她十二岁离开吴府,孤身一人在这庄子上六年,多亏那老人将一身医术相授,虽然昨日就知道要离开这里,真要走时心里还是有点不舍。
可惜府里人并不想放过她。
她又拿起斧子,准备继续把剩下的木头劈完,那朱妈妈一看,快步过来站到元娘面前,盯着元娘道“请小姐随奴婢上车回府,误了时辰怕小姐吃罪不起。”
说完一挥手,门外候着的一个壮实仆妇快步走来,面色不善,看来两人是想拿住元娘。
元娘冷笑一声,突然举起手中的斧子,劈头向朱妈妈砍来,那朱妈妈避无可避,脸一瞬间就变了颜色。
另外那个仆妇吓得坐倒在地。
可斧子在贴着朱妈妈的头皮处的时候拐了个弯,直奔地下一根立起来的木头,那木头瞬时就成了两半。
一股腥臊味传来,那朱妈妈居然尿了裤子。
元娘看着地下坐着仆妇,平静的说道“带她去收拾一下,过了午时再出发。”简直和刚才那个要暴起杀人的姑娘判若两人。
那仆妇赶紧抖着腿拉着还瘫在地上的朱妈妈向外拖去。
元娘又开始劈柴。
过了两刻,那朱妈妈换了裤子,低眉顺眼的又走了过来,带着还有些颤抖的语气说“大小姐,太夫人说小姐年岁不小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不能老呆在庄子里,太夫人已经打听了几个人品才学皆好的公子,就等太爷拿主意了。大小姐就快随老奴走吧。”
元娘撇了她一眼,目光中的威压如有实质,朱妈妈想起刚才的那一斧,立刻乖乖的闭上了嘴。
元娘在心里冷笑,两年前,她祖母还被人撺掇着想把她嫁给阁老家的傻孙子,要不是祖父怕别人说他趋炎附势,恐怕早就应了。这次也是六王爷刘堃在太后面前提到自己,她祖父母不得已才接她回去。
还青年才俊,把她当傻子么。
眼看已经快到午时,元娘还在不紧不慢的劈着木头,朱妈妈不由得焦急起来,后天就是进宫的日子了,这一天多的时间,要裁衣,要熟悉宫中礼仪,时间委实有点紧了。走时少夫人反复叮嘱快去快回,可大小姐不走,自己又不敢再用强,真是让人心焦。
快到午时,元娘才把那一堆木头劈完,去厨房做了些饭食,自顾自的吃了。
朱妈妈也饿得饥肠辘辘,可看元娘吃的东西,却感觉无法下咽,不知什么野菜做的饼子,配了点面汤,在吴府,最低等的丫头都吃的比这个强,幸好自己带了糕饼点心。
等吃过饭,元娘借口更衣,独自从院子的角门去了后山,那后山的小径被雨水冲的坑坑洼洼,就连打柴人也不愿从这里上山。
元娘却在那小径上辗转腾挪,瞬时就上了山顶,从山顶下去,有一块不小的平地,大大小小十几座坟茔就出现在眼前。
那块坟地整修的颇为整洁,周围遍植松柏,中间还有一条用石子铺出来的墓道,墓道两旁的迎春正开的灿烂,可元娘却无心欣赏,直接走进了墓旁的一个木屋里。
木屋里一站一坐两个男人,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在院子里用豆子打元娘的老头。
元娘看见他,有点不高兴的翻了个白眼“师傅,太过分了吧,你走就走吧,至于把酒和豆子都拿走么?让舅舅以为我苛待了你一样。”
那老头听了立刻眉毛一竖“还不是因为你这丫头要走了,以后我去哪里吃你做的好东西。”
“等我跟那刘堃结了婚,直接去六王爷府上找我就行,他定不敢管束于我。”说起自己婚事,元娘毫无羞涩之意。
待她还要说话,坐着的那个男人不耐烦的敲了一下桌子,元娘赶紧乖乖的收了声,走到那人跟前,恭敬的叫了声“舅舅。”
只见那人三十多岁的样子,面皮稍显麦色,但长眉如刀,眼如鹰隼,薄唇紧抿,气势颇为赫人。虽一身窄袖皂衣,但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此人是元娘的舅舅,叶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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