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萃群、丁目屯如同哼哈二将一般拱卫着周凉离开轮船,急匆匆上了小汽车。
“查清楚了吗?”周凉沉声问道。
码头的枪声惊到了汪先生,这令负责接驾的周凉也是颇没面子。
丁目屯看向李萃群。
今天外围的保卫工作是李萃群安排的。
“四水说是重庆方面所为。”李萃群冷冷说道,“行刺者是一个叫做赵义的记者,此人死前自承乃是少尉。”
丁目屯看了李萃群一眼,心中冷哼一声。
李萃群最近动作比较大,拉拢了不少人马,这个胡四水便是其中之一。
上不了台面!
丁目屯心中冷哼一声,对于胡四水这样的青帮打手,他是不大看得起的。
“胡四水是青帮出身,消息灵通,我已经令他即刻去调查这个赵义了。”李萃群对周凉说道。
此前,李萃群找到纪云清,请求这位青帮大老介绍得力手下投靠他。
纪云清先是把沪西开赌档的褚福林、徐顺宝介绍给李萃群。
不过,此二人因为赌档收入丰厚,不愿意冒着被骂作汉奸的霉头为李萃群卖命。
其后,在李萃群的再三请求之下,纪云清将自己的干女婿胡四水介绍给了李萃群。
胡四水,南通人,生于上海。
其父母是烧老虎灶谋生,可谓是出身贫苦。
胡四水幼时,父母双亡,跟随姐姐生活。
因其姐夫是上海跑马厅的马夫,胡四水便跟着成为了跑马厅的马童,同时还替巡捕房跑腿做眼线,江湖人称马利斯小四水。
成年后的胡四水身材魁梧,好勇斗狠,与人结仇。
仇家以一副金手镯的代价唆使胡家佣人放火烧死了胡四水的儿子。
及后,胡四水又发现妻子与人私通。
只因为对方来头甚大,胡四水不敢造次,只能生闷气。
某日,酒醉后胡四水向朋友倾诉,言说誓报此仇。
等酒醒后,胡四水发现朋友竟将仇家干掉了。
如是,胡四水落下命桉,只能离沪避祸。
他逃到了济南,在张宗昌大帅手下的直鲁联军的洋车子大队当脚踏车队长,后来张大帅兵败,胡四水回到上海滩,拜入青帮门下,随后便跟在纪云清手下做事。
青帮的枪支若有损坏,便直接交给纪云清处,随后便由胡四水送到一个修车行利用车床设备维修。
所有枪支修好后,都是由胡四水去郊外试枪。
如此,胡四水便练就了百步穿杨的本事,成为青帮内出了名的神枪手,更因其做事心狠手辣,进而成为了纪云清最器重的手下:
纪云清仇家甚多,每次外出必带胡四水,遇事便由胡四水开枪射击,可谓是百发百中。
故而,纪云清将胡四水这名得力干将推荐给李萃群,李萃群是非常高兴且领情的,这代表了纪云清对他的大力支持之意。
或者可以说,得了胡四水这名以心狠手辣和百步穿杨着称的青帮干将带了一批青帮人马的投靠,以及纪云清在背后的大力支持,李萃群心中终于颇有些底气了。
“对于破坏汪先生的和平运动的暴力分子,必须严厉打击。”周凉沉声说道。
“周兄所言极是。”
“是!”
丁目屯、李萃群赶紧点头称是。
“不过,现阶段最重要的是务必要在明日确保汪先生的安全。”周凉表情凝重说道。
丁目屯和李萃群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是表情严肃,共同表态:
绝对不会令汪先生受到丝毫伤害!
汪氏手中在上海没有武装力量,这是汪氏众人最大的短板,同时这也是丁目屯和李萃群向汪氏靠拢的最大的资本:
那么,谨以今日之事而言,虬江码头的枪声不啻于是对丁李特务力量的打脸和挑衅!
他们绝对不允许类似事件再度发生。
……
“跳梁小丑!”赵枢理冷哼一声。
法租界特别党支部召开临时会议,程千帆向同志们通报了汪填海抵沪的最新情况。
汪氏方面以迎接人群太多了,市民热情过甚,为了安全起见,明日再下船的理由,决定在轮船上再过一晚,明天才离船登岸。
“早就听说了,自从当年在西安的那次刺杀之后,这位汪先生可谓是无比惜命。”老黄挖苦说道。
程千帆、路巡长、张萍等人亦都是笑了。
汪填海推迟离船登岸,有很大可能是被今日的刺杀事件吓到了。
这就是戴春风直接下令,宁愿以牺牲上海特情组的一名高级潜伏特工的代价,也要在虬江码头行刺汪之举的原因!
此枪声响,赵义的死便是值得的!
同时也是红党冒着危险在虬江码头抛洒传单,暗中组织爱国学生在租界游行的目的所在。
汪氏方面制造巨大声势,以作欢迎。
那么多人都知道汪填海今日抵沪了,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汪填海盛大出场了。
这种情况下,虬江码头的枪声,少尉赵义的慨然赴死,漫天飞舞的愤怒传单,生生地令汪填海惊怒交加,竟尔不敢按照原定计划下船登岸。
汪氏众人此前的种种谋划可谓是成为了笑柄!
此伙魑魅魍魉的气势就此遭遇当头一棒!
几人谈及那刺杀汪填海的记者赵义,都是敬佩不已,更且同悲。
……
“爱国学生在租界内游行,虽然法国人也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程千帆看了几人一眼,说道,“要密切关注,及时向组织上报告。”
赵探长、路巡长两人点点头。
无论是他们还是火苗同志,都绝不会直接出手搭救,只会隐蔽行事,最好是暗中收钱办事。
“谭府那边进展如何?”程千帆看向张萍。
经过这段时间的谋划,张萍一步步取得了谭太太的友谊和初步信任,今天借着登门为谭太太改衣装尺寸的机会去了谭府。
“一切顺利。”张萍说道,“这两日便可以行动了。”
“一切小心。”程千帆叮嘱说道,“我们做所有事情,首先要考虑的是不能暴露自己。”
张萍点了点头。
几人都是久经考验的布尔什维克战士,特别党支部书记火苗同志更是将谨慎二字刻在了骨子里的性格,可以说,法租界特别党支部的安全意识近乎严苛。
会议结束,归家。
程府。
书房。
关着灯。
程千帆就那么安静的坐在桌前,鼻头突然一酸。
抬头时。
已然bp;已然潸然泪下!
……
是夜。
凶神恶煞的特务、警察们冲入了赵义家中,这一幕吓坏了赵义家的街坊邻居。
当然了,惊吓之余,未尝没有一丝欣喜,赵义那个汉奸这是终于得了报应了啊!
“我早就说了,赵义那个汉奸早晚得报应。”仇先生贴着门缝往外看,高兴说道。
“你少说两句。”家里婆骂道,“姓赵的和日本人亲近,弄不好是误会,到时候小心他找上我们算账。”
“不对啊。”仇先生眨了眨眼,“赵义那狗汉奸……”
咣咣咣。
有人上来勐捶仇家的房门。
“谁啊,人睡了。”仇先生哆哆嗦嗦喊了一句。
“仇四眼,开门,我知道你在门后。”
闻听此言,仇先生心中暗骂,他听出来这是傻大个封伦的声音。
吱呀一声,门开了。
“仇四眼,知道赵义家里婆去哪了吗?”封伦嘴巴里叼着烟卷,手上举着一把短枪,昂着下巴问道。
“这我哪知道。”仇先生都囔说道,“我一大早出去上班,下班就回家,再说了,我一个大男人注意一个妇人的动向做什么?”
“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哪那么多废话。”封伦手中枪口就若有若无的对着仇先生,把他吓得脸色发白,看到这一幕,封伦嘿嘿直乐。
“宇哥,这家也不知道,你看?”封伦凑到一个耳有残疾的男子身边,满脸堆笑说道。
曹宇面沉似水,他打量着仇先生。
仇先生赶紧挤出笑容,低头哈腰的。
“你来说!”曹宇手指指着仇太太。
“我,我不知道。”仇太太吓坏了,她指了指房里,“我今天跑肚,没出门。”
曹宇吸了吸鼻子,果然有浓郁的粪便味道。
“这味!马桶怎么不倒掉?”曹宇质问。
“明天早上才有收粪水的。”仇先生替家里婆回答说道。
侧任娘的,粪水也当成宝贝。
“下一家。”曹宇心中暗道一句晦气,一摆手说道。
“看热闹啊,小心一枪崩了你!”封伦扭头看了一眼和自己素来不对付的仇先生,作势要开枪,吓得仇先生一屁股坐在地上,仇太太哇呀一声嚎哭起来。
“磨磨蹭蹭做什么呢?”曹宇喊道。
“来了,宇哥。”
“你和那赵义是邻居,今天又一直待在家,就没发现那边有动静?”曹宇看了封伦一眼。
“我在家睡觉呢。”封伦挠挠头,嘿嘿傻笑。
曹宇摇摇头,也不知道程海涛那厮是怎么看上这个傻大个的,这种人当年在党务调查处,也就是当炮灰的料。
这边,仇先生连滚带爬的关门上闩,待脚步声和说话声远去,这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摊在了地上。
“老仇,那陶云红是一大早就出门了,你咋不说呢?”仇太太问自己丈夫。
“小点声。”仇先生瞪了妻子一眼。
又重重的喘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仇先生这才说道,“赵义家里婆出门的时候,我看到傻大个在窗口,他肯定看到了。”
说着,他瞪了妻子一眼,“傻大个来问我,这说明他没有说,那我要说了,岂不是招惹祸事。”
仇太太仔细想了想,看向丈夫的目光充满了敬佩,自家男人果然厉害。
仇先生很享受家里婆的这种目光,还有一个原因他没有对妻子说:
世道这么乱,碰到这种事情,一概说不知道是最稳妥的。
因为这样的话,事情便和你没有关系。
一旦事情和你扯上了关系,你敢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对于平头老百姓而言,这种动刀动枪的事情,是能躲着就躲着最好!
仇先生眼珠子一转,他是怕祸事上门才说不知道,那傻大个是什么原因呢?
然后,他又看向妻子,满意的点点头,“还不错,我刚才担心坏了,就怕你说知道。”
“你都说不知道了,我自然跟你说啊。”仇太太说道。
她虽然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的道理,但是,她相信自己的男人。
仇先生非常高兴,朝着自家女人竖起大拇指,然后裂开嘴笑了,家里婆不蠢,这是家门最大的福气啊!
然后,两口子又在一起滴滴咕咕,赵义家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
第二天一大早。
封伦嘴巴里咬着油条,慢腾腾的从外往家赶。
“阿伦啊,报纸给我看看啊。”有街坊满脸堆笑说道。
“滚!”封伦瞪眼睛。
看着封伦进屋关门,要报纸的街坊朝着地上恨恨的吐了口唾沫,骂道,“睁眼瞎,还学文化人!我呸!”
封伦不识字。
但是,这厮就喜欢买新报纸,然后用新报纸当油纸包东西,还美其名曰说这样那些字就吃到肚子里了,他封伦也是识字的文化人了。
进了屋里。
封伦关上门窗。
他坐在凳子上,三两口吃完油条,展开手中的报纸看。
号外
“少尉赵义码头刺汪!壮士悲歌自戕殉国!”
看到这粗重的标题。
在封伦的眼中,这些字眼就好像是活着一般,如同小人一般跳起来,就那么的跳进了他的眼中。
然后拼命的钻进了他的五脏六腑,他的脑子里。
封伦的泪水一下子涌出了眼眶!
他垂着头,泪水就那么的滴落。
“副组长!”他咬着牙,内心深处无声的吼着。
最后,他就那么的对着隔壁赵副组长家的方向跪了下去。
脸庞埋进了手中的报纸里,喉咙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
……
隔壁。
仇家。
仇先生和妻子正在吃饭。
早饭很简单,一碟糟毛豆,几个杂面馒头,还有煮的小馄饨。
“可惜没有酒,不然的话,当浮一大白。”仇先生说道。
“不年不节的喝什么酒?”仇太太说道。
“我刚才瞥了一眼,赵义还没有回来,他们家肯定出事了。”仇先生低声说道,“我昨儿想明白了,赵义那狗汉奸和警察准是狗咬狗一嘴毛。”
“吃你的饭吧。”仇太太笑着说道。
蓦然,她看到自家男人愣住了,呆呆的看着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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