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沉沉的,乌云滚滚,狂风呼啸,山雨欲来。
装修雅致考究的酒楼内,说书先生折扇轻拍,舌颤莲花,口若悬河,说的正是著名的横城一战!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原本的横城那可是个春暖花开,人杰地灵的好地处。
横城是楚国西部最边陲的要塞,也是整个大陆的中心,接壤魏国,燕,蜀三个国家,横城人口在十万人,其中常备的军队占据了三成,因为有湍急的护城河,高大的防御城墙,小镇后靠绵延横山,本该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处。
这样子天时地利的城镇,没有占据人和——横城太守草包窝囊废,被魏国的敌军奸细送了美人和财帛,威逼利诱之下,让太守成了城中内应。敌军十万将士攻城!
守城的将军忠义侯世子楚珺腹背受敌,寡不敌众。敌军破城,以城中百姓的性命做要挟,将军良善,孤身赴义,尸骸无存!
“君不知,这城一破,还没有来得及逃走的百姓,难逃屠杀的下场,家中财务被搜刮一空,房屋被烧干净,整个横城哭声震天,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鼻间是浓郁的化不开的血腥气,呼吸之间刺鼻难闻的让人忍不住做呕,士兵和百姓的尸体横七竖八,断肢残臂到处都是,死状凄惨,流血漂杵,入目是触目惊心的红。
任谁看到这一地的尸体,只会痛哭,害怕,恐惧,无助,怜悯……”
话本还没有说完,躲雨的客人就开始反驳了。
“哎呀,说书的,这战争失败和胜利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责任和功劳。横城一战,那太守死有余辜,可那将军就真的深明大义,气质高洁了吗?”
“就是,还不是那少年将军无能无策,敌军有十万,我军虽然只有三万,可城中百姓难道不能阻止起来吗?十万对十万,这么大的天然屏障阻碍,竟然都失败了,有什么可歌可泣的!”
“自己傻,天真的听信了敌军会善待百姓的鬼话,自己倒是眼睛一闭腿一蹬,可看看,他死了那些百姓还不是难逃一死?”
“话也不能这么说,将军有大义,一腔热血,泪洒疆土,纵然没有保护好家国百姓,也是值得歌颂的!”
“切,死不死的都还不知道呢,毕竟尸骨无存,死无对证的事情,说不定现在龟缩在什么地方享福还不知道!”
客人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好不热闹。
嗤啦一声,闪电撕破天空,滚滚雷声如野兽怒吼。刹那间震颤天地。
豆大的雨点砸落下来,噼里啪啦的,随即成了瓢泼之势。
雅间外,厅堂内的说书人还在滔滔不绝,听客众说纷纭,老生常谈,争论的点翻来覆去的,都听得耳朵快起茧子了。
雅间内茶香四溢,雾气氤氲,前来避雨的年轻的少女和古稀老者跪坐在蒲团上相对而饮,气氛尚且融洽。
少女听得多了,听得久了,忍不住嗤笑了一声,眼底满是嘲讽。只是不知道这讽刺是对谁的!
老者跪坐的十分的刻板,腰板挺直,白发如松顶冬雪,脸上的皱纹全是岁月的打磨和刻痕。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底已经没有悲伤,冰凉的手紧紧握住碧莹莹的茶盏,“阿弱,逝者已矣……阿照走了,你还年轻,不要折磨自己一辈子!”
老人的声音里面带了一丝不自觉的祈求,固执的想要得到一个想要的答案。
贺骋已经收了表情,一脸淡然。
一身白裙,通身无半点首饰,乌发用雪青色的绸带束了个极其简单的发髻,发尾松松散散的垂落下来,贺骋长得很漂亮,是那种非常大气的美,五官精致,长的很开,尤其是那双眼睛,蒲扇般的睫毛,却遮不住那微微透着冷的琥珀眸子。
“怎么会是折磨呢?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万法无常,爱别离之苦是谁都无法避免的,可我心里记着他,念着他,还能想起曾经的点点滴滴,就一点也不觉得苦了!”
贺家是望京里面有名的三公四侯之家的其一,祖父贺容是先帝亲封的贺国公,贺家是武将之家,子嗣稀薄,膝下两子,十二年前和突厥的几场大战中,贺国公身中数刀元气大伤,贺家儿郎拼死护城,全部战死沙场,小儿子尚未娶妻,整个贺家血脉就只余下大儿子那八岁女儿贺骋一根独苗苗!
皇帝念贺家退敌有功,追封逝者,赏赐生者。更是赐贺骋安定郡主的封号。
但贺骋母亲江氏郁结于心,忧思过度,只过了两年就乘鹤西去!
贺容伤了身体,再动不得刀剑,再上不得战场。如拔牙老虎,饮恨蜷在京城。和发妻抚养年幼的贺骋。
等到贺骋及笄后,今上又赐婚给了忠义侯世子楚珺,楚珺温润君子,容止高洁,是整个望京最瞩目的夫君人选。一时之间,贺骋成了望京少女最羡慕的对象。
世事无常,祸福难料。谁知道横城出了大事,谁又知道那个克己复礼,握瑾怀瑜的少年竟然身死异乡,而贺骋再也没有等到那个如玉般的少年回来!
“祖父知道你性子烈,脾气拧,你记他念他,我拦不住你,可你还年轻,为他守三年已经是天大的情分了,何必还要搭上自己的一辈子?”
“你还不到双十年华,万物缥缈,浮生虚妄,人这一辈子,谁又能说个斩钉截铁呢?这万一以后你遇上了合心合意的男子,你让他如何想?”贺容简直快要为了这个唯一的孙女操碎了心了。这么三年了,都劝不动这丫头守望门寡的心。
“祖父老了,沉疴旧疾缠身,每每饱受病痛折磨的时候,就放不下你,你打小就没爹没娘的,我看着你长大,若是我的去了,你以后该如何?”
“女子的好年华就那么两三年,过了这最艳丽的时候,就不是你去挑郎君,而是郎君挑你了!”贺容苦口婆心,语气软了许多“丫头,你就当疼疼我这个老头子,老头为你操心这么多年,怪不容易的,好不好?”
贺骋抬眼,扫了一眼老态龙钟的贺容,很想回答他一句,过尽千帆,除却巫山不是云!楚珺只有一个,其他的人再好,都不是他!
可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贺容这么多年却是不容易,借着喝茶,贺骋不由的微叹了一声。她惯常的事吃软不吃硬的,这老头突然的把态度放软,身段放低,再想到前些天听到太医给自己禀报的病况,她的冷脸就作不下去了。“祖父想要如何就直说吧!”
贺容觉得有戏,在对上那双清澈又冰冷的琥珀色眸子,光棍到“祖父想给你招个上门女婿,我身子骨不爽利,咱们家子嗣不旺,总不能让香火在你这里就断了。不然哪天我下了黄泉,见到贺家的列祖列祖都没脸交代!”
“上门女婿么?”贺骋轻声呢喃,几个字在舌尖上咬的很重……
她的目光落在那碧波般的茶水上,茶水轻轻的晃动着,起了圈圈涟漪。茶叶却是沉沉的落入杯底,隐藏不见!
“你祖母和我这么多年,就盼着你能有个好归宿,就盼着你身边有个知心人!”窗外吹进了一阵冷风,贺容咳嗽了几声,空空的声音似风鼓空饷。原本还挺直的腰板似不堪重负,终于蜷缩弯折了。
他还要絮絮叨叨,贺骋却是挪了过去,恭顺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帮着他顺气。
贺骋叹息了一口气,反抗了无数次,在这一刻,终于妥协了。这个世界上,对于贺骋来说,只有两类男人,阿照哥哥和阿照哥哥以外的人,他死了,自己嫁不嫁,嫁给谁都是一样的!
“阿弱的婚事,祖父祖母做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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