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且说京城中荣宁二府, 宁府之中正停灵祭祀以待出殡之日。而待林海一去,贾珠即刻便遣了泼墨回京城报丧并顺道携来过冬衣物。而待秦氏发引日近,贾敬更是遣了贾珍亲自出城前往家庙铁槛寺探视寄灵所在,又嘱咐住持预备新鲜陈设、多请名僧。当日天晚,贾珍不得进城,遂只得在铁槛寺胡乱歇息一晚, 次日方才回府复命。而内宅之中凤姐儿料理诸事, 偏巧期间荣府亦是诸事繁忙,又正逢贾珠离京,少不得便由贾琏凤姐夫妻二人代理了荣府诸事。凤姐儿更是忙得坐卧茶饭均不得闲,然心下只道是终有机会大展身手, 遂尽管忙碌,亦并不偷安推托,唯恐落人口实,倒也筹划得十分整肃。于是阖族上下无不赞扬, 便是贾琏从旁见了亦是面上有光,心下欢喜。
之后不久便到出殡之日, 前来送殡的官客四王诸公皆到, 四王更是设下路祭。其中北静王府自是因了与荣宁二府关系最为密切, 更兼了这北静王水溶素昔便与贾珠要好,遂此番更是亲身前来上祭。宁府家人见了王爷执仗, 忙不迭地便报与贾敬。贾敬急忙前往驻扎,同了贾赦贾政迎上前去,以国礼相见。
双方礼毕, 水溶便开口问道:“不知鸿仪可在?想来小王亦是有一阵未曾见过他了。”
一旁贾政闻言忙地躬身回答:“不才犬子因了前日护送林氏姐弟南下扬州,至今未归,目下不在府中,因而未能前来见礼,还请王爷见谅。”
水溶听罢方才恍悟:“哦是了,不日前小王亦曾闻说了林公凶讯,心下分外哀戚。想必此番珣玉兄妹正于扬州料理诸事罢。”言毕顿了顿,似是又念及一事,遂又转而说道,“如此哪一位是鸿仪兄弟,那位衔宝而诞者?小王曾于鸿仪处闻说他兄弟之名,几次欲得见一番,奈何均为杂冗所阻。想来今日是在的,何不请来一会?”
贾政闻罢,心下暗喜,只道是若自家两名子嗣均能与王爷相交,莫不是件幸事,今后朝堂之上亦能有所照应。一面忙地回去,急命宝玉脱去孝服,领来前来相见。
而宝玉当是早已耳闻水溶大名,如雷贯耳,加之又知其与了自家长兄交好,遂每思相会,只因为父的拘束甚严,不若长兄那般自由,遂至今无缘得见。此番宝玉见罢轿中的水溶,只道是真乃好个风流潇洒的人物,便忙抢上来参见。水溶亦从轿中伸出手来将宝玉挽住,好生打量了一番,只道是面上观来宝玉倒与其兄不太相像,然亦是生得秀丽成彩,遂赞道:“果真如宝似玉,名不虚传。”随后又问:“衔的那宝贝在何处?”
宝玉闻罢忙从衣内取出递了过去,水溶接过细细看了,又念了上头的字,因问:“果灵验乎?”
贾政忙从旁说道:“虽如此说,只是未曾试过。”
水溶一面理好彩绦,亲自为宝玉戴上,一面口中称奇道异:“想来是个人俱有个人贴身佩戴之物,诸如你长兄贾鸿仪所戴玉髓,晶莹剔透;你表兄林珣玉所携祖传玉佩,碧翠璀璨,又如柳文清所带之玉撰扇,侯子卿所配水晶玛瑙眼镜之类不一而足。今日小王得见你之宝玉,亦是大开眼界了一番……”
一旁宝玉听罢自是自谦了几句。
水溶又问宝玉几岁,读何书,宝玉一一回答了。
水溶见宝玉语言清晰,谈吐有致,遂很是在贾政跟前称赞了宝玉一番,贾政闻言,少不得在水溶跟前赔笑自谦,然心下却是分外得意。
随后水溶却是话锋一转,别有深意地说道:“只是一件,令郎如是资质,又是幼子,想必府中老夫人夫人辈自然钟爱极矣,但吾辈后生甚不宜钟溺,钟溺则未免荒失学业,小王幼时曾蹈此辙,想令郎亦未必不如是也。然小王素知鸿仪亦是勤勉谨严之人,令郎自可以之为榜样。若令郎自觉在家难以用功,不妨常来寒邸,寒邸名士高人颇聚,便是鸿仪亦常来此谈聚,令郎可常随之前来谈会谈会,则学问可以日进矣。”
贾政听罢忙躬身答应。
之后水溶又将腕上一串念珠卸了下来,递与宝玉道:“今日初会,仓促间竟无敬贺之物。此即前日圣上亲赐鹡鸰香念珠一串,权作贺敬之礼。”
宝玉连忙接了,回身奉与贾政。贾政与宝玉一齐谢过。随后贾敬贾赦一道上来,请水溶回舆。水溶又劝慰了贾家众人几句,又令众人代为转告贾珠,令其回京之后前去王府聚会。念叨几句,方才回舆去了,不在话下。
却说宁府出殡,场面甚是阔大,一路热闹非常。贾敬一辈的则各自上了车轿,贾珍一辈的则各自上马,出殡队伍出城直奔铁槛寺大路行来。此番在寺中做足三日的安灵道场方去。期间如何款待亲友、安设佛事自是不消赘述。只待晌午时分,邢王二夫人欲回城,王夫人本欲领了宝玉回去,然宝玉难得出城一次,哪里肯依。王夫人无法,只得将宝玉交与了留在此处的凤姐儿夫妇代管,自己便回去了。而秦钟则因了老父年迈,不便歇于此处,只得自己留在这里等待安灵。
另一边却说当初贾琏为贾珠临走之时交给了一个锦囊,令其在府中遭逢大事之时打开。贾琏虽将锦囊随身携带,然却将逢事打开之言忘却了。遂这几日心头便恍惚觉得有甚事未完成那般,放心不下。直到出殡这日傍晚,留守铁槛寺的家人俱已安顿下来,无所事事之时方才忆起了当初贾珠之言,吩咐自己逢府中大事之时将那锦囊拆开。思及如今秦氏忽丧,贾府阖族大办丧事,不正是大事。遂忙不迭地将锦囊取出,亟亟地拆开一看,只见锦囊之中藏着一块素绢,其上不过寥寥数字曰“以防小人撺掇使坏,定不可令家人宿在别处”。
却说贾琏见罢这素绢之字,尚且不明此乃何意,便忽闻一旁凤姐儿在道歇在这铁槛寺里不方便,欲寻了另旁的水月庵居住。贾琏听罢顿时了悟,只道是大哥此言怕正是为杜绝此事。遂忙地止住一旁的凤姐儿问道:“此番弟兄家的均歇在这铁槛寺,我亦宿在此处,家人之间宿在一处正可相互照应。你做何要宿在别处?”
凤姐儿听罢这话暗地里寻思,只道是自己此番只是嫌了家庙人多口杂,恐这一日歇得不甚清静舒适,方才命人寻了那水月庵的住持净虚道是欲歇在她那处。然如今二爷欲歇在该处,又和了府里珍哥儿蓉儿一道,若是没个管束,谁知一行人会不会生出他事,在外寻些野娼妇胡搞瞎混的。自己若是亦歇在这铁槛寺,正好可看管些个。遂忙地对曰:“我方才说笑呢,自是跟了二爷一道歇在这铁槛寺,既可在此陪着女眷,又顺便领着宝玉秦相公,太太之前也吩咐了,若是有个闪失,在老太太太太跟前便难以交待了。”
贾琏闻罢这话方才像话,遂夫妻俩便歇在一处,亦不在话下。
而那净虚闻说凤姐儿命人吩咐自己收拾了屋子,此番却又改了主意不宿在此处,亦是莫可奈何。之前那净虚亦是心怀鬼胎,知晓凤姐儿专好行权揽事的,便欲趁着凤姐儿单独宿在水月庵之际将那张金哥之事拜托与她,自己也好从中捞得余利。不料此番却连凤姐儿亦未曾见到,而自己作为这水月庵的老尼住持,自是不可前往了铁槛寺那道观,遂这张金哥之事只得罢了,只道是待今后再寻个机会与凤姐儿商议。由此正因了贾琏的干预,倒也无意间将凤姐儿将揽下之事给悄然化解了。虽然此举皆是出自贾珠的授意,而贾琏亦是不知其故,然总归阻止了凤姐儿造就一桩冤案,阴司簿上亦能少记一笔。贾珠在日后问起当日情形,听罢是这等结果,心下倒也很是满意。